兰芷第一次见温润清雅的先生重语气，心里头自然是不舒服。相处一年，她逐渐认为先生是宠爱她的。她想着就觉得委屈，小脸皱巴巴的撅着。

陆汀洲回来时，从掀开的窗棂竹帘望去，虽然他的一双眼睛不能看见，却能感知小兰芷的委屈。

而兰芷还趴在木桌上，小身子抖着抽泣。

他轻叹一声，试探的住着拐杖，在院坝的石墩上拾掇干净脚底泥，将浑身的霜雪抖落，才提着一口袋东西进屋。

陆汀洲换上干净的软布鞋，将东西放到茅草屋内屋的厨房土灶上。

他目光低垂，想到当时摸索过的针脚，猜到软布鞋上绣着两只不成样的野花，光秃秃的只有花萼，没有花瓣。想到当时兰儿心血来潮想要和隔壁王大婶学习女工。

结果，不到几日，就赖在家里，哼哼唧唧不肯再去的撒欢样儿，陆汀洲唇角溢出淡笑。

陆汀洲将身上的被雪濡湿的长衫脱下，换上一件青衫，才向某人走去。

兰芷听到响动，知是先生回来了。她不闻不问，软软的睫毛被泪珠儿润过，如雨打芭蕉，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听到身后先生的脚步声渐近，心底一喜。先生是最疼爱她了。基于之前几次的经验，先生惹哭了她，过不了片刻，肯定是要来哄她。

兰芷感觉到先生靠近将她头顶的竹帘拉上，她闻到了属于先生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香气，竹帘挡住了飒飒的风雪。兰芷觉得屋中生了暖意，原是先生在灶头生了柴火取暖。

先生的脚步远了，她想到厨房的响动。半晌，她悄悄地猫着腰儿，缩在墙角，蹭着墙，偷眼偷眼朝着灶头的方向看去。

陆汀洲听到兰芷蹭得墙角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的尘土掉落的声音。他的嘴角轻不可查的抽搐一下。一件干净的素白衣裳，估计都被她给自动染色了。

端了一盆子的煮好的红薯出来。

兰芷见状，立即蹭着墙，头低得更低了。

半晌，她又抬起头来，大摇大摆的坐到床上。

她突然反应过来，她生的哪门子闷气，先生的眼睛又看不到，白浪费她的金豆子了。

将红薯放到食桌上，陆汀洲也不叫人，自顾自的吃着。

兰芷饿的头晕眼花，特别是看着先生吃的正香，她看着那瓷盆里的粉粉嫩嫩的小红薯，清甜的香味，光是念着，都快口齿生津了。

最后，兰芷还是耐不住饥饿，哼哧哼哧的将剩下的大半红薯消灭干净。

夜深，窗外的映雪，混合着缥缈的月华洒了进来。陆汀洲坐在窗口，手里眷念的摸索着一本书。桌上放着一盏泛着霉绿的古铜灯盏，里面的灯芯，摇摇欲坠。

俗话说，灯前看月，月下看美人，先生真是美人之绝色也。

兰芷眯着眼，凝着那清辉笼罩的方向，躺在床上，睡不安稳，她不想读书，自是有她的原因。

前些日子，她听村子的二狗子说起，南朝嘉业帝改了帝制，皇位不再是只有太子才能继承。如今，就是长公主也被封了帝姬，和太子平起平坐。说不定将来继承皇位的是谁呢。

二狗子是村子里的百晓生。他是祁唐县县太爷大公子的跑腿小厮，得到消息最快。

当然，这种天高皇帝远的消息不是她们这等小老百姓关注的，她最担心的是嘉业帝改了帝制的同时，还宣布了本朝女子同男子一齐科举入仕的消息，那就意味着她若是科举入仕，就得去临安城。

临安城，南朝皇城，也是陆汀洲心中秘密有关的地方。

吹了烛火，床上的被褥掀开，陆汀洲躺了上去。

兰芷顺势一滚，如往常一样，闷闷地窝在他的怀里。

陆汀洲动作一顿，还是伸了手，将被褥给兰芷捏了捏。

兰芷和陆汀洲住在大风村，村子离祁唐县还有十里的路程。兰芷在五更天，就被陆汀洲给揪了起来。

雪地难行，陆汀洲握着兰芷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翻山越岭。

日光一寸寸投射在映雪长阶，路旁积雪半尺，野花椒树上、黄金叶树上、大松树上，嶙峋的石头上……都堆满了积雪。

兰芷背着自己缝制的书袋子，里面装了几本她喜欢的书。

先生今日穿着一身烟水色长衫，青丝垂在后背，腰上束着针脚凌乱的腰带，是她的杰作。

兰芷噗嗤一乐，亏得他竟然敢穿出来。

陆汀洲听到响动，回头，淡淡睨了兰芷一眼，再抓紧了她的手，加快了行路的步伐。

兰芷望着先生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明眸却空洞，却极清澈，眼尾微微上挑，自是风流韵致。

到祁唐县，已是晌午。

陆汀洲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兰芷不得不依着他的步伐。但是兰芷没来过祁唐县，在大风村的一年，都是在村子里乱逛。她失去记忆前，来没来过祁唐县，她也不记得了。

兰芷嚷嚷喊饿，陆汀洲揉了揉她的脑袋，任由她拉着他走到她早就闻到香味的包子摊前。

“老板，我要包子。”兰芷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香喷喷包子，似乎都能尝到那香味四溢的汤汁，猛地咽了口唾沫。

老板没有理会兰芷，而是抛着媚眼，如同兰芷看着肉包子的眼神，盯着她身边的陆汀洲。

“这位相公，我这里的包子什么牛肉、猪肉、羊肉、狗肉馅儿都有，你要什么馅儿？”

陆汀洲面色清浅，揉了揉兰芷的脑袋，低声细语：“想吃什么？”

兰芷活脱脱像只被顺毛的小宠物，舒服地哼哼，更舒服的是马上就能吃到包子啦。

可是，怎么办？看起来好像都很好吃。

“先生，我不知道。”兰芷虽才九岁，但是肤如娇花，嫩的掐出水，和村子里那些黑不隆冬的女娃不一样，还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虽还未长开，但是凭那天上素娥般面盘，就可以想象这未来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妇女瞅着小姑娘，眼神在陆汀洲身上来回扫，觉着两人气度华贵，可是看那身上的粗布衣裳，又不像。

那妇女狐疑地看了眼这小姑娘，热情的打着自家招牌，“额，小姑娘。我李凤仙的包子，可是祁唐县最有名的包子，前儿个县太爷八十岁老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还是吃了我李凤仙的包子，才生龙活虎起来。”

其实，妇女全猜错了，兰芷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吃包子了。品种太多，她不知选择哪一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