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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寒露渐起,满目颓唐,茅草屋外又是一地白霜。
兰芷靠着窗边,手指哆嗦的翻着一卷书。书皮破旧黄皱,听先生说,这是他数年前苦读科举时的书籍。
她知晓先生学问好,如今还是祁唐县青山私塾的教书先生,但是当她缠着先生讲述过往,先生清隽脸上不经意浮现的一抹微不可查的黯然,深刺了她的心。
如此,她便不再过问。
茅草屋内,墙角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摊着一床单薄的洗的发白的被褥,一眼望去,简陋破败。
她就坐在先生亲手做的木椅上,借着窗外的雪光,悠哉悠哉读着。先生因为眼睛的原因,木椅做的并不成功。甚至木椅的一条腿,还是她垫着瓦石才能平稳。这木椅,俏皮得很,时不时的会让她栽个跟头。
这不,思绪纷扰的兰芷,一阵心神不宁,免不了就“哐当”一声,一屁股坠到地上。
“哎哟!”兰芷揉着尾椎骨,疼得呲牙咧嘴,缓了半天的神,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搓搓冻僵的小指头手,紫红紫红,真像村子里王大婶家细长的小红薯哩。
兰芷想着心心念念的香喷喷的小红薯,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掀开竹帘,任由雪雨透过竹帘,席卷而入。
远处长空,暮云低垂,黑压压的乌黑翻滚着,冷飕飕的风雪,吹得竹帘飒飒作响,一排排瓜瓞绵绵图案微微摇曳,迷晃人眼。
兰芷扫向一旁的漏刻,又望向栅栏外一动不动的木门。瓷白的小脸,两弯盈盈水眸,罥烟含愁,愁的是不知今日先生有没有红薯,樱桃小嘴儿可怜兮兮的嘟着。
霎时,栅栏外的木门一声响动,“吱呀——”在雪风萧瑟中,显得格外清晰。
兰芷蓦地一喜,欢快地掀开竹帘,看向门外。
先生着一身素白长衫,手执青竹拐杖,步履蹒跚地推开木门。
熟悉的身影,令兰芷激动万分。
兰芷是一年前,被先生从乱葬岗捡的。
当时,她在弥漫着腐朽和尘土气息的乱葬岗,饿的快要昏厥。双目眩晕时,可能是她羸弱的呼吸声,惊动了路过的陆汀洲。他双目覆轻纱,面容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青竹拐杖紧紧攥着,一下一下地碰触着她,将她从死人堆唤醒,带回了祁唐县。
彼时,她记忆全无,只是一个羸弱的八岁女娃,对于陌生的陆汀洲满是防备,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庇佑。
她记得她清晨醒来,就是这间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屋内的气味却并不难闻。
干净清冽的芳草清香,和淡淡的书卷墨香,虽是陋室,那一面墙壁满书架的书籍,倒是显得雅致德馨。
她躺在草床上,天方微光,男人裹挟着清晨的第一缕光线,蹒跚地迈入屋内。
他右手拄着那日同一根青竹拐杖,上面还有在乱葬岗搜寻她时的斑驳血迹。或许,他并不知道。
他左手端着一碗淡茶色的苦药汁,递给她。
兰芷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汁味浓重的让人作呕。但是,她还是蹙眉敛息,捏着鼻子,一股脑儿,将满碗的苦药汁喝了。因为,她想要乖乖的,只有乖巧,他才不会将她丢弃。
她看着那双修竹般好看的手指,布满了尘霜和裂痕。像是一块精美的璞玉,被刀剑划破玉身,她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惜。转瞬,她又觉得可笑,笑自己被人丢在乱葬岗,还怜惜别人?
但是,究竟是谁这般对待一个八岁的女娃?甚至不惜将她的记忆抹除。
她喝了药,将碗递给男人,却忘了他的眼睛,不能视物。
他在接过碗时,动作慢了半拍,手指微颤。
她触到了他掌心的温热。
她记得她当时稚嫩的嗓音,问:“你是谁?”
他双目依旧覆着轻纱,唇角的清浅,却如暖阳,“我是陆汀洲。”
他手指托着药碗,嘴角浅弧促狭,“怕我?”
“怕我还喝了我的药?”陆汀洲轻柔的揉了她的脑袋,气息温柔,兰芷脸红,却听他温润的声音又道:“那你又是谁?”
她摇头,“我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何会被丢进乱葬岗?
半晌,她心头陡然激灵,她突然害怕这个男人会丢弃她,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这张清隽的脸,沁满了希冀。却不知,她竟然看入了神,八岁的女娃,还是有美丑之分。
先生恍若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青翠眉峰,英俊棱角,解开双目的轻纱的一张脸,该是如何芝兰玉树。
陆汀洲轻叹,似是了然,不疾不徐的嗓音如泉水泠泠之音:“兰芷满汀洲,我是在溧水河畔的乱葬岗捡的你,就叫你兰芷吧。”
多年以后,她问先生,为何会捡她回来。
那时的他,瘦削而清隽的脸上,竟然浮现两颗小梨涡。
容色清浅,亦是用情至深。
“先生。”兰芷清澈洪亮的声音乍响,一溜烟儿,跑出了茅草屋,向着雪地里的人扑去。
陆汀洲就算是在寒冬腊月,也是衣裳单薄,此刻,被兰芷扑个正着。她感受到了先生浑身刺骨的冰凉。
“先生,你身上好冷。”兰芷握着陆汀洲的手,将他拖到屋子内,坐在床上,给他搓手取暖。
陆汀洲垂眸,凝在少女的柔软俏皮的垂髫髻上,仔细看,那明眸中,却是恍惚一片,并无神采。
他道:“兰儿。”
兰芷感觉到今日的先生有些心不在焉,抬眸敛眉:“怎么了?”想到热乎乎的甜红薯,她吞了口口水,垂涎道:“先生,今儿个,我们吃啥啊?”
陆汀洲失笑:“兰儿,怎么尽想着吃呢?”
兰芷咕哝几声,凑近陆汀洲怀里撒娇,“先生,兰儿饿了,想吃大红薯。”
陆汀洲目光无神,有了兰芷,他倒是将那轻纱解开了,每当想到自己一双不能视物的眼睛,也能平静而淡然。
“兰儿,你今年几岁了?”他突然问道。
“先生,你知道兰儿九岁了。”兰芷埋怨地瞪了陆汀洲一眼,却是想到他不能视物,随即语气有些嗔怨,“先生,你都忘了?”
陆汀洲轻吟:“兰儿……该是读书的年纪了。”
“先生,兰儿不想读书。”她虽然不知道先生的眼睛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谁人这般狠心将那明眸害的失了光彩,但是她猜测和先生每日忧伤的望向那满墙的书籍有关。
陆汀洲今日难得声音恼了,冷然道:“明日,随我去私塾。”话落,清隽的身影便向门外走去。兰芷被先生突如其来的冷声一怔愣,看着那雪地里的单薄背影,泪倏地就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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