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韩以歌基本没睡，三年前的记忆反反复复在梦中出现。

她梦见血将床单泡得发涨，上面躺着一个长相与她相似的女子；她梦见一个女孩找她玩，她却将她推到在地，地上满是生锈的铁钉；她梦见一个少年站在雨中看不清脸，却一字一句地说恨她；她梦见她的世界一点点坍塌，空白一片，无边的血从四周流向她，令她窒息……

她有多久没做过这样梦了？

有，两年了吧。

第二天郑婉起了个大早，韩以歌却是刚睡不久。

郑婉侧身看着韩以歌，她眼下有这淡淡的乌青，整个人憔悴得不行，细细的柳眉皱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郑婉伸手将韩以歌搂在怀里，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散开的头发，突然想起昨晚她说过的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韩以歌迷迷糊糊地在郑婉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下，梦中的这个怀抱好熟悉，像极了当年她无比渴望的那个怀抱。

三年来韩以歌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一觉醒来已近晌午，身旁人不知去了哪里，可被窝还是温热的。

韩以歌简单洗漱了一下，头发松松地扎起来，踩着拖鞋下楼去找郑婉。

“韩小姐早。”女佣在客厅擦拭着茶几，看到韩以歌从楼上下来对着她问好。

“早。”韩以歌也对着女佣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刚刚好，“婉婉呢？”

“小姐她在厨房呢，说是韩小姐好不容易回来，要亲手做饭给您吃。”女佣直起身子指着厨房的方向，“您快去看看吧，冰箱都快被小姐她掏空了。”

韩以歌忍不住笑出来，点头朝厨房走去。

“醒了啊。”郑婉在厨房捣鼓着午餐，一抬眼便看见韩以歌从了客厅走过来，“快过来吃饭。”

“诶，来啦。”韩以歌在桌前坐下，郑婉端上来两盘意大利面，在她对面坐下。

郑婉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厨房的工作台上到处都是浪费掉的食材，番茄酱意大利面硬是被她弄得焦黑。

郑婉有些邀功地对着韩以歌笑：“以歌，我做的诶，怎么样怎么样？”

韩以歌看看象牙白的陶瓷盘子里让人没有什么食欲的面，再看看郑婉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笑出了声：“真棒，谢谢婉婉。”

两人各自吃着盘子里的面，几下就吃完了，吃像毫无淑女可言。

郑婉将盘子收入洗碗机内，韩以歌单手支着下巴，歪头看郑婉在厨房里收拾。

“以歌。”郑婉收拾好餐桌，在韩以歌对面坐下也单手支着下巴，看着韩以歌的眼睛，“陆辰舟他，当年只是气昏了头，而已。”

韩以歌看着郑婉巴掌大的脸上带了期待的表情，低下头不做声。

“以歌，你……”郑婉有些犹豫地一再深呼吸，心里不停的在组织语言，“他……他不是……”

“婉婉，我们待会儿出去逛逛吧。”韩以歌打断了郑婉的话，抬头对着郑婉展颜一笑，将郑婉的话堵在了喉咙口，“我想去看看沫沫。”

“嗯，好啊。”郑婉知道韩以歌在岔开话题，胡乱擦了擦桌子，将韩以歌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向楼上走，“那你快去换衣服化妆，我去给沫沫他们打电话。”

两人收拾好出门已是下午一点。同样是郑婉开车，韩以歌窝在副驾驶。

“婉婉我们去哪儿啊？”韩以歌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妆容，随口问道。

“去沫沫店里。”郑婉看着后视镜打方向盘，将车开上高架。

韩以歌收起小镜子，转头看向外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风从窗户吹进来，撩起她的头发，然后向远方奔去：“服装店？”

“嗯。”郑婉并不好奇韩以歌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上学时林沫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把家业丢给兄长，坑个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的店铺来自己开家服装店。

林沫的店开在A市最大的购物广场，郑婉将车停在地下车库，韩以歌借着微弱的光再次确认自己的妆容。

“相亲啊，打扮这么漂亮。”郑婉换上高跟鞋，对着韩以歌打笑道。

“对啊对啊对啊，去相亲。”韩以歌收起镜子，转头对郑婉笑得一脸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从前，“赶明儿我就找个人给嫁了。”

“找谁啊？找谁啊？”郑婉同韩以歌向外走去，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一下竟以为还在从前，“你这脾气，除了我们也就陆辰舟忍受得了你！”

韩以歌的笑容一瞬间僵住，连带着走路的动作也有些迟钝起来，郑婉一下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有些无措。

“以歌，我……”

“没事。”韩以歌打断郑婉，继续向前走去，“迟早给你找一个回来。”

郑婉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韩以歌回过身笑着看向郑婉：“站那儿干嘛，去晚了沫沫会打人的。”

郑婉抬头向韩以歌的方向看去，她站在斜坡上，阳光她身后照进来，在她周身形成光影，有些刺眼：“诶，来了。”

林沫的店在整个购物广场最显眼的地方，韩以歌大老远就看见了，玻璃墙上由上而下手绘着大串大串的紫藤花，拥簇在一起，招牌是一块墨黑的不规则体木头，上头用漂亮的行楷写着三个字。

水末?沫

顾淡的字迹。

不是双休节假日，店里的人并不多，林沫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两个店员坐在收银台里，韩以歌在店子里乱逛，郑婉坐在一旁补妆。

韩以歌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看了两眼放回去，又随手取下一件，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拿着衣服走到郑婉面前。

“看上这件了？待会儿让沫沫送你。”郑婉瞧了一眼衣服，继续扑着粉底，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婉婉，这些衣服是……”韩以歌抿抿唇，有些不确定。

“是。”郑婉在韩以歌犹豫时便肯定了她，二十五年的默契让她知道她想说些什么，“顾淡设计的。”

韩以歌转身将衣服放回去，手指摩挲着衣料，上学时顾淡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服装设计师，这样，也算是实现了吧。

顾淡和林沐，斩不断，理还乱。

店面挺大的，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卖衣服，一部分卖鞋子和饰品，用高大的衣架隔开。

韩以歌站在衣架前，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伸手拨开一些，另一边的景象便出现在眼前，她看见林沫坐在软椅上，顾淡半跪在她跟前为她穿上高跟鞋，眉眼间皆是韩以歌不曾见过的柔情神色。

她分明记得，顾淡是那样高傲的人。

韩以歌放下衣服，从一旁衣架间的通道走过去：“沫沫，顾淡哥。”

“以歌？”林沫从椅子上站起来，落落大方，神色间却有些少见的慌乱，“回来了啊，这次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你们怎么跟串通好了一样，问的问题都一样。”韩以歌微微笑着，甚是好看，“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行，那就好好待着。”林沫点点头，终于笑了出来。

“什么叫串通好了啊，我们这是心有灵犀知道吗，小歌儿。”顾淡也站起来，对着韩以歌挑挑眉，“怎么样，你顾淡哥的衣服好看吧。”

“好看好看，什么时候给我特别设计一件啊？”

“做！今儿回去就给你做！”顾淡对韩以歌的话显然很受用，大笑起来。林沫也在一旁掩着嘴轻笑。

“呀！你这人怎么回事！”韩以歌正和林沫寒暄着，突然被郑婉的叫声吓了一跳，三个人对视一眼，想也没想便快步走向另一边。

郑婉站在店子中央，身上纯白印花的裙子上多了一大片咖啡色的污渍，脚边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变形的纸杯。

她面前站着一个少女，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气质却骄傲得很，两名店员站在一旁有些无措，两边都是大小姐，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韩以歌走到郑婉身边，俯下身用纸巾擦了擦她的裙子：“婉婉，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个屁！”郑婉皱着眉，眸中尽是怒气，“这女人泼我一身咖啡，我新买的裙子啊！”

“没事没事。”韩以歌安抚道，“不就一身裙子吗。”

“就是。”站在一旁的少女抬手理了理大波浪的长发，语气间尽是傲慢，“不就是一身裙子吗，郑婉你还不如韩小姐大度呢。”

“神经病啊你！你他妈什么意思！”郑婉有些火了。

“没什么意思。”少女对着郑婉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你他妈给我……”

“别。”韩以歌一把拦住要追出去的郑婉，将她塞给林沫，“先去换身衣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乖啊。”

林沫将郑婉往更衣室里带，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裙子。

顾淡让人将地上的洒落的咖啡清理干净。

韩以歌转身看向门外的少女，那少女径直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拉开副驾驶的门，回头，对着韩以歌勾起嘴角，挑了挑眉，满满的都是挑衅的味道。

奥迪在路边调了个头，驾驶座正对着韩以歌，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来，分明就是陆辰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