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家都在啊。”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带着淡淡烟草的味道，声音有些沙哑，却是熟悉好听，“既然林沫没来，那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韩以歌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听到声音一下僵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手心被硌得有些疼。

陆辰舟，是他。

“挺介意的。”郑婉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肉，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

陆辰舟轻笑了一下，似是没听见一般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将众人扫一眼，韩以歌坐在角落，头发散下来遮住两边，看不清脸。

“韩以歌。”陆辰舟对着韩以歌的方向挑挑眉，语气里充满了戏谑的味道，“躲了这么久，终于回来了啊。”

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静寂，郑婉碗里的鱼肉早已变成了肉糜。

韩以歌咬了咬下唇，抑制住心里的疼痛，抬起头，嘴角是有些牵强的笑：“陆辰舟，好久不见。”

韩以歌看见陆辰舟脸上有着满意的微笑，微笑间透露出一丝眷恋的神色。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冷静，情绪的流露控制得恰到好处。

“是很久没见了。”陆辰舟冷笑一声，面上是温润的翩翩公子，语气里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怒气，“我亲爱的，未，婚，妻。”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毕竟当年受打击最大的是他，大到当年那般喜欢韩以歌的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当年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

他说，韩以歌，你竟是这样的人。

他说，韩以歌，到底是我看错了你。

他说，韩以歌，我恨你。

他说，我恨你……

可，谁又想过她。

郑婉的暴脾气总是沉不住气，一把扔了筷子，砸在檀香木的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辰舟你够了啊，当年的事早就已经过了。”

“过了？”陆辰舟转动着小指上的戒指，抬眸直直的看向韩以歌，“可我怎么觉得，还没过呢。”

“陆辰舟！”郑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凳腿磨蹭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你别得寸进尺！”

到底是他们没选对地方，只想着老地方兴许可以留住韩以歌，却忘了这是陆辰舟的店。

“好了，别说了。”韩以歌站起身来，将包拿在手中，叹了口气，“我没打招呼便来惹得陆少爷不高兴是我对不住，您别恼，我走。”

韩以歌对着陆辰舟微微俯身以表歉意，那句“陆少爷”的疏离之感再明显不过。

韩以歌想绕开陆辰舟出去，却被人一下抓住手腕，她下意识地缩瑟了一下，对方以为她要逃，抓的更紧。

“韩以歌，我这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陆辰舟的刘海有些长了，被灯光打下阴影，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周身不同于当年的气场，“三年不见，你倒是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啊。”

韩以歌转头看向陆辰舟，隐忍着委屈：“陆辰舟，放手！”

“如果我不放呢。”

“陆辰舟！”韩以歌提高了音量，语气微微颤抖。

“好了好了。”顾淡见两人间气氛不对，赶紧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两人分开，“大家朋友一场，今天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聚，下次再聚啊。”

郑婉上前揽住韩以歌将她往外带，夜深了，大厅中挤满了人，DJ打出的音乐热闹无比，韩以歌心底却是一片死寂。

“陆辰舟，小歌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看着郑婉和韩以歌走出大门，顾淡转过身对着陆辰舟，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无奈的请求。

陆辰舟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抬头看向顾淡，满不在乎：“我放过她，可以啊，可敏之的死，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敏之没了我们也很难过啊，以歌一直把敏之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虽不说对她有多好可也从未让任何人欺负过她，这些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

“可敏之还是没了。”陆辰舟站起身，朝着门外边走边说，“既然是她的人干的，那就得她来承受后果。”

郑婉将韩以歌安置在副驾驶上，自己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

“婉婉”韩以歌靠在椅背上，低垂眼眸，满是落寞。

“诶，我在。”郑婉发动车子，打开车窗，夜里有些凉的空气灌进来，寒意布满全身。

“婉婉。”韩以歌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冷风里，“我不想回家。”

郑婉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方向盘往左打，将车开上了另一条路。

郑婉将韩以歌带回了自己家，她父母出去环球旅行了，偌大的房子里除了佣人只有她。

两家是世家，郑家夫妇对韩以歌比对郑婉还要好，有时候会住下来和郑婉一起睡，长久如此，有时也会长住下来，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反正韩以歌的父亲并不关心她在哪里，做什么，他只需要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还活着，有价值。

仅此而已。

佣人帮韩以歌准备好了洗漱用品，把箱子放在郑婉的房间。

郑婉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司临时的琐事，韩以歌轻车熟路地将行李箱放在郑婉床上，收拾起来。

“以歌。”郑婉处理好了事情回到房间，拿了条毛巾扔在韩以歌头上，“很晚了，你去洗澡吧，我去楼下洗。”

韩以歌稍稍歪头，拿下头上的毛巾：“嗯，好。”

韩以歌洗完澡出来时，郑婉已经坐在床上用电脑了，她踩着毛绒的拖鞋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散开头发，在郑婉身边躺下来。

“你这是准备在我这长住的架势啊。”郑婉盯着电脑看也没看她一眼。

韩以歌往郑婉身边蹭了蹭，看了眼她电脑上显示着花花绿绿线条的界面，嗯，最近郑氏的股票不错：“没让你开欢迎会就不错了。”

郑婉低笑一声，合上电脑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关了灯躺下来：“好好好，赶明儿给你补一个。”

床头的壁灯发出暖黄的光，照着韩以歌的脸有些模糊。

“婉婉。”韩以歌抬手搂住郑婉，话语间带了点哭腔，“我好想你。”

郑婉回抱住她，像以前一样收缩臂弯：“嗯，我也是。”

那天晚上的月光好亮，映着床头的灯光，照的房间中一片祥和美好。两人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天南地北地聊天，就像这三年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以歌。”郑婉轻声叫她，“你手腕上，有伤吧。”

韩以歌盯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我还以为，能瞒得过你呢。”

“你不是喜欢在手腕上带东西的人。”郑婉看着怀里的韩以歌，心里止不住的疼，“为什么？”

良久。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太伤心了吧，没能控制住自己。”

韩以歌不等郑婉说话，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婉婉，刚到新西兰时我好绝望，自己一个人，没亲没故的。

“后来我租了一间公寓，一个人住。那时我好消极，好颓废，基本不会出门，公寓什么东西都胡乱放着，乱到了极点，手机里清一色都是外卖电话。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我活着有什么用，那时我总是在晚上坐在洗手间里用水果刀割手腕，我明明都感觉到了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我明明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可当你们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又慌忙去找医药箱止血。

“那段时间我纠结得快要发疯，每次明明都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这里，却又舍不得你们，一次次地划开手腕又一次次地自己止血上药，那段时间我真的好想你们，好想回国，可是，我怕啊，婉婉，我怕啊……”

韩以歌一直盯着天花板，语气从淡然变得颤抖，最终带上了哭腔，郑婉抱住韩以歌，抚上她的手腕，上面凹凸不平的疤痕让郑婉心惊，她不敢想象韩以歌躺在血泊中哭泣的样子，她不敢想象，当初那样明媚美好得让人羡慕的女子会被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她只能抱紧她，告诉她：我在，我在，不怕。

感到韩以歌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那天是我半年来第一次哭，许是我吵到了他吧，他便来敲我的房门。哦，对了，他住在我隔壁，也是中国人。当时我哭的昏天黑地，眼睛都肿了，房间里到处都有带血的纱布，可能是把他吓着了，时不时就来开导我，陪我聊天，他帮我收拾屋子，给我做饭；他带我出门，去看新西兰最漂亮的草原，开车穿过半个新西兰去看海；他还带我去新西兰的乡下看麦田，农场；他待我如同亲人一般，如果没有他，可能我早就走了吧。”

“他一定是个好人。”郑婉收了收抱着韩以歌的手臂，从心底里感激那个人，“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韩以歌转了个身，缩在郑婉怀里，她明明比郑婉还要大几个月，此刻却像个孩子依赖母亲一般：“他在半年前回国了，我在新西兰游荡鬼混了半年，实在是想你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买了机票和你们说一了声就回来了。”

夜深了，郑婉作息正常的生物钟让她倦困起来，可她还是打起精神问了一句：“那他叫什么？赶明儿谢谢他去。”

迷迷糊糊间，郑婉听到好想有两个字从韩以歌口中说出。

她说，肖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