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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姐一定给你寄喜糖吃
老吴还没说完自个儿的恋爱史,宿舍的灯就熄了,其他去图书馆自习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大家草草地洗漱了,就各自躺回到了自己床上。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随着夜色深沉,整个宿舍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从窗帘透进来的那一缕如霜的月光,随着窗帘的起伏水银般地在房间里来回翻滚。
韩苏明的铺恰好靠窗,月光便格外慷慨地泼洒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那清冷的光亮,他想像往常一样回想一遍刚才看过的那些数学公式,可曹英的脸却不顺遂他心意地冒了出来。
他总是会突然想起曹英,一点都不受到自身意志的左右,特别是某些时候,像是看到一本好书的时候,或者是操纵化学仪器的时候,也有可能是跟同学大声激辩的时候,还有就是吃着糖花生看着露天电影的时候……他觉得眼前一切的鲜活与明朗,也都应该是属于曹英的,甚至眼前这片美丽的月光,还有早上那片突然落到手上的梧桐叶,他都想让曹英也看到。
韩苏明轻轻地翻了个身,把右手伸到了枕头下面,指尖摸到了有些毛躁的信封边沿。
那是韩苏明上大学以来,曹英给他回的第一封信,是他寄出了七封信之后,才收到的回信。
虽然已经是第七封信了,可韩苏明在写的时候,却觉得还是跟前面六封一样难以落笔,他满脑子都是想跟曹英说的话、想问她的问题,可一个字都落不到纸上。他想写“没有你的大学,比我想的还要无趣,虽然我已经喜欢上‘精细化工’这个专业了”,他还想写“我经常想起在农场的日子、想起你,你呢,有没有想过我?”,更想写“我喜欢你曹英,你能喜欢喜欢我吗?”
可他照例没有写这些,只是不咸不淡地谈及着大学生活跟7月份的高考,又问了问之前托人捎给她的考试大纲跟教材收到了没。不过这次,韩苏明终于在信的末尾写了句多余的话,他写,“我在学校里见到方子雯,我们又是同学了”。
刚把信投进邮筒,韩苏明就有点后悔了。他站在绿色的邮筒面前,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那道狭窄的投信口,却还是离开了。
这次的等待格外忐忑,不过,他果然收到了曹英的回信。
曹英在信里一点也没提为什么之前不回他的信,更没说替考的事儿,她只是让韩苏明好好上学,别惹祸更别强出头,有什么难处就给她写信,语气都跟她的亲姐韩苏雨一模一样。第二页信纸上她写曹大叔已经去了两趟省城医院,省里的大夫果然不一般,曹大叔的腰已经没那么疼了,腿也慢慢有了点感觉,医生说有很大的机会能重新站起来;她还写彦平下半年就要上高中了,却还跟个孩子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瞎闹瞎玩。
信的末尾她才提及自己,一共也只写两句话,韩苏明看了无数遍,已经刻进了脑子里,他甚至还脑补出了曹英说这两句话时候的神态跟语气。
她肯定是微微歪头看着自己,脸上挂着点逗小孩子时才会有的戏谑笑意,声音却一定是轻轻柔柔的,她对自己说,“姐成亲的日子定了,今年的腊月十八。姐知道你上学,来不了,没事儿,到时候姐一定给你寄喜糖吃。”
韩苏明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孩子气地打定了主意,曹英跟赵奕强的喜糖他才不要吃,一块也不吃!
曹英知道赵奕强他妈不喜欢自己,原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外乎是嫌她家里拖累重,对赵奕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
“哪有什么负担,你说说这小脑袋瓜儿里一天到晚瞎想什么呢!”赵奕强双手捧着曹英的脸,假模假式地一通研究,“你是我媳妇儿,你爸自然就是我爸,你弟就更不用说了,什么时候亲爹亲弟都成负担了?忒不孝顺了!”
“我说真的,你先听我说……”
曹英话没说完,两颊就被发面团子一样赵奕强给压瘪了,赵奕强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郑重其事地承诺,“就算真是负担,我也乐意背着,谁也管不着!”
赵奕强让曹英甭搭理他妈,“老太太就是脑子转不过来弯儿,等她自己想通就好了,别搭理她。你好好复习,我还盼着能娶个大学生呢!”
他虽然这么说,可曹英却不能这么干,她总是尽可能地去讨好周玉芬。
这不她刚进山拉木材回来,林场的人随手送了她几个山里的野石榴,她开着拖拉机回场部办公室报道,正好看到周玉芬在地里干活,就赶紧把车停下,抱着石榴送到了她跟前。
“大娘,这是刚从山里摘下的石榴,可甜了,您拿回家跟奕强哥一块尝尝吧。”
“哦,放那儿吧,”周玉芬连头都懒得抬,随手往田坎上一指,曹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地方又是浮土又是杂草的,脏得不行。她怀里的石榴都已经熟得裂开了,露出一排排绯红鲜亮的籽粒,往那儿一放可就彻底没法吃了。
曹英想了想,伸手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草帽摘了下来,把石榴装了进去,然后挑了个干净地方放好,“大娘,我给您放这儿了,您一会儿别忘了拿,我就先走了。”
周玉芬哼了一声,权当是听着了,自始至终她都没停下手里的活,更没抬头看上一眼曹英。
曹英一走,不远处干活的几个女人就齐刷刷地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各异,老孙媳妇第一个开了口。
“英子还真是孝顺,有点好东西都想着给周嫂子送过来。你们都过来瞧瞧这石榴,真是又红又大!周嫂子你真是好福气啊,有英子这么漂亮能干的闺女给您当儿媳妇,我是打心眼里羡慕。听说过门日子定在腊月里?怎么不早点,我们都还等到上你们家喝喜酒呢!”
剩下的人随声附和了两句,有嘴馋的偷摸抠了两颗石榴籽,趁周玉芬不备赶紧塞进嘴里。
“福气?”周玉芬看着曹英的背影,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是哪门子的福气,晦气还差不多!”
她这话一出,一圈人都愣住了,她们互看了几眼,谁也不知道周玉芬这是什么意思,赵奕强跟曹英的事儿农场里哪一个不当成佳话来说,可听周玉芬这意思,怕是要黄?
“……周嫂子这话怎么说的?是不是曹英做错了什么?”老孙媳妇住得离曹英家不远,打心眼里喜欢这闺女,要不是自家的儿子比曹英大了小二十,她肯定第一个上门提亲,她看着周玉芬铁青的脸色,犹犹豫豫地继续劝,“曹英到底还是个孩子,性子又要强,周嫂子别跟她……”
“我才不跟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我就是瞧不上她,不光是她,她那一家子我都瞧不上!”周玉芬扯着嗓子就开始喊,也不管曹英能不能听见,“个小浪蹄子开着个拖拉机,一天到晚的东跑西颠,一点都不安分守己。这也就算了,你看看她家里都是些什么人,一个瘫了的爹,还有一个半大小子的弟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那儿嗷嗷张着嘴要饭吃,等着喝我们家奕强的血呢!我们奕强现在可是一队的副队长,多好的庄稼把式,长得也精神,想要什么样的正经闺女娶不着啊,非看上她,真是迷了心了!”
“你说你羡慕我?”周玉芬的手指头都快戳到老孙媳妇眼珠子上了,“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着看我们奕强笑话呢!”
她跟机关枪似的说完了这一大段话,扛起锄头就走,老孙媳妇直接让她说懵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都忘了反驳,剩下的几个更是面面相觑。
“她这是吃了枪药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说话的是住在周玉芬屋后的老钱媳妇,她平日里就爱打听点东家长李家短的,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她好像挺不满意英子的。”
“不满意英子?英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听说曹尚红腰治差不多了,转过年了就能站起来了!”
“不是这个,”小李媳妇儿压低了嗓门,示意剩下的人凑近点,“我可是听说,之前那个李茂才……哟,周嫂子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拿我的石榴,不行啊!”周玉芬径直抱起草帽刚要走,结果发现这几个人的表情有点不太对。
“你们刚才是不是说我坏话呢?”她试探地问道。
“哪能啊,周嫂子你开什么玩笑呢!”
“就是啊,哈哈哈,咱们谁跟谁,我们怎么可能……”
“我跟你们说,说我无所谓,你们要是敢嚼我家奕强的舌头根子,让我知道了,我一定拔了她的长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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