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呢？”赵锐指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责问，“怎么，曹氏这是有本事凭空踩在水面上走吗？”

码头前的海面上，只有赵锐面对的这一片是空的，其余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两艘中型海船如两个护卫，在这一片空白的旁边，挨着中型海船的则是六艘小型海船，看过去，倒像是各自排成两只翅膀，等待飞翔。可惜，这鸟儿没有身子。

“宣德使大人急什么，那不就来了么？”曹令如一指海上，果然一艘海船正远远驶来。

海船背负着已经泛出金光的太阳，像是顺着太阳照射出来的一条粼粼金路航行。前方是高高翘起的船楼，一面“曹”字红底黑边的大旗在船楼上迎风招展。船首两侧则一双龙眼，眼中饱满，眼尾狭长，不似其他海船黑白分明，而是金绿色的，正中深色竖瞳，这么看过去，几乎以为那是一条巨龙潜伏海中，只留一双眼睛露在海面之上。四根桅杆立着，上头悬挂着白色的帆。此时并没有风，帆也是收着的，如海鸟收着羽翼。

赵锐原本还漫不经心，随意说着：“怎不早点准备好，还教本爵等着你们吗？”然而倏忽之间，海船已经近在眼前，巨大的船体如一座海上的小山，庞然的怪兽一般接近，笼罩了一片阴影，连阳光都被遮蔽在船后。赵锐正对着其中一只龙眼，金绿的光芒透着野性，瞪视赵锐时，竟教他毛骨悚然。他被唬了一跳，不自觉的噔噔噔连连后退，连脸色都白了。还是身后一直不吭不响的元季卿在他背后托了一把，才止住赵锐的退意。

“这是曹氏的巨型海船威海号，专为本次护送宣德使出使大食而备，爵爷可还满意？”李尧的声音没有起伏，在赵锐身后说着。

不只是赵锐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码头附近的泉州百姓也被惊得不禁噤声，许久觉得头上晕眩，才发觉方才竟是连呼吸都忘了。之后便是惊呼喧哗，几乎恨不得呐喊出来。

威海号来到码头，将小半个码头都遮住了，根本看不到海船之外的场景。离得近的，仰面得脖子酸了，才勉强能看见一方天空。这艘巨船之大，旁边的中型海船都被衬得简陋，而更远处的小型海船，也只与巨船船头上的船楼大小相仿。

船上舷梯被放下来，曹令如上前一步，对着脸色惨白的赵锐做了个请的手势：“宣德使大人，请上船。”

赵锐迈出去的第一步，差点因为腿软而踩空，又是元季卿不着痕迹的托拽着他的胳膊，像是恭敬搀着似的，把他稳住，教他得以踏上舷梯。赵锐顿觉没有面子，血色上涌，又挣红了脸，咳嗽一声，甩开元季卿的手，大步上船。

李尧与知府止步船下，看着所有人鱼贯上船，舷梯被抽起。九艘海船俱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航。

巳时一到，一声鼓响。“咚”的鼓声振颤，回荡天海之间。李尧站立在码头之上，亲自高举鼓槌，为海船送行。

伴随鼓声，唰的一下，威海号上船帆一起展开，雪白耀眼。

“咚”，第二声鼓响，两旁中型海船升帆，紧随其后，小型海船的帆也铺展开来。一时动作整齐，恰如白鸽展翼，逐渐打开，随时振翅而飞。

第三声鼓响，威海号上回应一般，号角响起，“呜呜”的声音直冲云霄。

“咚咚咚咚”，与号角应和，李尧用力敲击鼓面，声声入耳，节奏昂然。号角回响，盘旋海面，与鼓其鸣。

伴随着鼓声与号角，威海号动了，乘着风浪，向无尽大海而去。

李尧却并没有停止擂鼓，依旧一下一下，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胸中激荡豪情与祝福祈愿全部擂进去，只望海船一路顺遂，凯旋而归。

威海号航出不久，看不清码头上的人，赵锐便不再站在甲板上吹风，一头钻进船舱中自己的房间里去。

曹令如也不管他，依旧站在船头。她的身前是辽阔海面，泉州码头越去越远。她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大洋，看不见前路，更不知方向。她也曾驾着小舟出海，更跟着海船走过稍微远点的地方，比现在还远，甚至看不见码头。然而，她从未真的远离泉州，永远都是在一日可以往返的距离。

这一次，真的，出海了。远远的抛弃陆地，在海上远航，漂泊。

曹令如心中乍然有点恐慌，落不着地一般。而她的脚下也确实再没了土地，只有船板，和船下托着他们的大海。攥紧拳头，深色冷肃。曹令如褪去曹娘子的温和笑意，成了海上的曹纲首。她是这只远航船队的主心骨，必须像父亲曾经那样屹立不倒，指引方向，带着大宋的骄傲，带着海商的精明，在异国番邦让这些船员伙计们赚得盆满钵满，笑逐颜开。

合上眼，深吸气，平定内心。再睁开眼时，码头已经不见了，海面上，只剩下他们这九艘海船，伴随着逐渐升起的太阳，航行。

“令如……”沙罗在曹令如身后，生怕大声了会惊了她。曹令如现在的模样，与在陆上是截然不同。

“沙叔叔。”曹令如却转身，向着沙罗嫣然而笑，仿佛阳光将她周身的冷意也给晒没了，温暖起来，“吩咐伙计们动起来，咱们才出海，可得有个漂亮的精神头！”

沙罗对着曹令如的笑脸放下心：“放心，都好着呢！”

火红色的曹令如成了威海号上最靓丽的色彩，她一路走，一路向每一个船员打招呼。船上分明那么多人，平日里也没见她见过几面，偏她一个个的都叫得上名字，知道每个人的本事和负责的事项，说起来具井井有条。原本只是没办法才认曹令如做纲首的许多船员，因着这事儿倒是对她认同许多，起码不会在海上给使什么绊子故意违拗。更何况，海上航行日子无算，船员们许多时候能见到的唯一女子，也只有曹令如了。便是为了自己的眼福，也会对曹令如让个三分。

曹令如却直接来到针房，随意的敲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笑意盈盈：“金首领，啊，不，金火长，威海号现在，航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