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这种事谁也不想。”李尧手指敲着桌面，缓慢的说，“曹氏出了事，也是无可奈何。”

曹令如轻轻撇去茶杯中的浮沫，垂眸轻声，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市舶使大人的意思，如何？”

李尧叹息：“本官也希望护送宣德使的是我泉州曹氏，不过明州、广州，也在虎视眈眈这个位置。”他半点不提哈氏，显然哈氏并不在考虑之列。

“大人。”曹令如唤了一声，抬眸望向李尧，“大人尚未说，若是换人，我曹氏将如何？”

听见这问，李尧颇有些狼狈，却强撑起架子：“本官会尽量为曹氏开脱罪责，毕竟，曹氏船坞被烧，曹海重伤，也不是曹氏有意的……”

“罪责？”曹令如口中含着这两个字，掂量出了其中分量。

沙罗大惊，顾不上失仪，猛地站起来：“大人明察，曹氏也是被小人所害，并非故意的啊！”

“咳嗯。”李尧哼了一声，冷了脸。他虽是泉州市舶使，掌管番邦商贸事宜，却并不大看得上这些番人。对着曹令如可以和颜悦色，对沙罗半途插话却颇为不满。

“沙叔叔稍安勿躁。”曹令如先安抚了沙罗，随后起身到门边，向门口等待的丫鬟吩咐了一句。丫鬟应声离开，曹令如却回到座位，“大人自掌管泉州市舶司以来，对我曹氏颇为维护，曹氏心中都记得，感激不尽。便是这一次，也要请大人多多帮扶曹氏一把。”

李尧这才脸色稍好：“本官自然也不想曹氏出事。没了曹氏，泉州任凭那大食人哈氏坐大还了得？只是这一次，本官能做的也有限，毕竟，这次的事虽有缘由，其情可悯，其罪却不能不追究。眼看宣德使出行在即，曹氏却不能扈行，便是临时换人，准备也不足，要影响我大宋威严。可圣旨已下，官家怎能收回成命？这件事未免过于严重，曹氏通商外番的资格，是绝然保不住了。若是更重一些，你曹氏一门能保住性命，已经算是万幸！”

沙罗脸色大变：“大人……”后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曹令如也有些摇摇欲坠，深吸口气，稳在桌椅间，轻轻合眼，缓慢睁开，已经有了决断。恰在此时，被吩咐的丫鬟回来了，双手捧着个卷轴。曹令如取了卷轴，遣退外面的所有下人，行到李尧面前：“大人，上次在庆余楼，家父因爱子心切，未免有些失仪，还望大人勿怪。”将卷轴放在桌上，推到李尧面前，“这点赔礼不值什么，只是我曹氏一点心意。”

李尧挑眉，将卷轴打开，竟是前朝柳少师的蒙诏贴。看样子，并非仿品，而是原贴。

曹令如见李尧收下卷轴，才继续说话：“曹氏一路幸得大人提携，便是为了大人知遇之恩，这次护送宣德使出使大食，曹氏也定当尽心竭力，方不负大人当初的保举，不辱官家圣命。”

“哦？”李尧敲了敲桌面，“曹海还能出海？”

“曹氏定可成行！”曹令如说得斩钉截铁。

李尧不禁看想曹令如，却只见到曹令如脸上清淡笑意。李尧却懂得曹令如言下之意，“曹氏海商队，这领队之人，必要曹氏。”

“自然。”曹令如颔首。

李尧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曹娘子既然有了决断，本官便待来年，静候曹娘子佳音。”前朝有武后太平，本朝也曾有梁红玉。虽则官家看中朱熹理学，但他李尧可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曹令如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多谢大人成全。”

送走了李尧，沙罗才将满腹疑惑问出来：“令如，大哥短时间可出不了海！”

“爹爹出不了海，还有我呢！”曹令如断然，对着亲近的人，不再端出刻意的笑脸。

“你？”沙罗遗憾摇头，“令如，在泉州，曹氏商铺你是独一个儿，但在海上，曹氏海商队认的，只有你爹爹。同样是曹，可……若你是男儿，也未必不能顶上……可惜……”

“纵我不是男儿又如何？同样是曹，朝廷和官家，可不在乎是哪个曹！爹爹不能出海，我能！”向来温润的面庞冷肃，此时的曹令如不再是风拂枝头颤的木芙蓉，而是凌霜傲雪的白梅。

“胡闹！”沙罗也有些生气，“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哪有女孩子家家出海的？前儿个在庆余楼，哈米尔和那个大秦来的昆图斯几句不尊重的话都能教你爹爹动粗。若你跟着海商队出海，等回来的时候怕不得教人说成什么样！以后你还做不做人！”

“呵，我自己如何，他们论得着？行得端立得正，怎么不能做人？”曹令如冷笑，“何况，市舶使大人的意思沙叔叔你也听了，我不去，曹氏就真的完了！”

“依李大人的意思，曹氏也可能只是没了通商外番的资格……”沙罗说得颇没有底气，“曹氏商铺仍在，总不会太差……”

“沙叔叔敢赌么？赌我曹氏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沙罗不敢，只是事情也不是曹令如顶上曹海那么简单：“令如，大哥是曹氏海商队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倒了，海商队便是不散，也不会再如过去如臂使指。何况，这么多年，无论远近，大哥都要跟着出海，不为别的，乃是大哥是曹氏唯一会牵星术的人！远航在外，尤其要去大食，一路上许多行程都是在茫茫海上，没有牵星术指引，便是我这跑惯了的都会迷路。没有大哥，曹氏根本出不了海！”

“沙叔叔，我已经向市舶使大人下了豪言，无论如何，不能将曹氏推向深渊！”曹令如不再与沙罗争执，只吩咐，“海商队那边你多担待，先将人安抚好。”

　沙罗知道劝不动了，只好跟着描补：“海商队那边我也只能压弹一时，陆上没什么，真出了海会如何，你还得多计较。纵这些解决了，船要怎么办？只有两艘巨船可不够。还有，最重要的，懂得牵星术的人！”

曹令如却忽然笑了：“沙叔叔，船才是最不需要担心的。至于牵星术……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