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军营七年，易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被召回的理由，会是维护皇城的安危。

只因他要成亲了，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不能出任何乱子。

而她的铁血名号，是皇城最好的屏障。

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安静得只能听到马蹄踩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经过半月不分昼夜的奔波，众人已经精疲力尽，早已没有了交谈的心思。

身后的副将驱马赶上易阳，笑得一脸局促，“将军，咱们去年秋天出征，这仗打了整整一年，您想不想家？”

“想家？”

易阳低笑一声，“你有妻子和女儿，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家，只有一座府邸。”

再抬头时已经能看到京城的城墙了，暗红色的大旗高悬在墙头，在瑟瑟的寒风中被吹得飒飒作响。

远远地便看到城门处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人，身后跟着十几位朝廷官员。

漫天风雪中，只他一人岿然不动，其他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那人看到飘扬的军旗翻身下马，一身素白的衣衫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衬得他格外俊逸。

易阳的眸光在扫过城门口时暗了暗，和从前一样的规格，只是，他没来。

也罢，是她自作多情。

宴卿看到易阳潇洒地翻身下马的动作，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瘦了，可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易阳一只手握着马鞭拱手作揖，“国师大人。”

宴卿淡笑着回了礼，抬头时不经意间看到，易阳身后的副将在偷偷地抬眼看他。

遂指了指那人，“易将军，这位是？”

“赵一，是末将的副将。”

赵一憨笑着上前一步，“国师大人，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得幸能见到您。”

宴卿在军营中是个传奇人物，众人从未见他露过面，他却总能在危急时刻稳住大局，力挽狂澜。

宴卿那副淡淡的笑依旧挂在脸上，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皇上在宫里摆了宴庆祝几位凯旋，且托我转达几句话给众位：邱邑一战辛苦诸位，尤其是易将军，功不可没。”

易阳握着马鞭的手在听到这句话时不自觉地紧了紧，面上的表情却分毫未变，“保家卫国是末将的职责，谈不上辛苦。”

宴卿没再多说什么，她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话带到了，他也就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拍了拍易阳戴着头盔的脑袋，宴卿的语气淡淡的，“易阳，你瘦了。”

偏头微微躲开宴卿作乱的手，易阳低声嘟囔，“没有，是师兄你看错了。”

宴卿垂下的手颤了颤，从出师到现在，多少年了，她再没有叫过他一句师兄。

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缓缓地走着，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八年，她在这里走过无数遭，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复杂的心境。

他急着召她回来，无非是想要她实现她当年无心许过的诺言。

她说过，如果他的妻子不是她，他大婚时，她必会送一份大礼给他。

路过藏书阁时停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不由换了方向。

被先帝接回宫中之后，易阳几乎是在藏书阁长大的，藏书阁的兵书，她都能倒背如流。

从书案转过去便能看到当年她偷藏桂花糕的暗格。

易阳蹲下来拉出暗格看了看，暗格中落满了灰尘，这几年，没人再记得这里了。

面前的一方小小的天地突然暗了下来，淡淡的梅花香气随风潜入鼻尖。

易阳扶着暗格的手抖了抖，他怎么会在这里？

“易阳，你回来了？”

易阳转身的动作有些急，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趔趄了一下。

她弯腰拱手行了礼，“微臣参见皇上。”

墨铮扶她的手被不经意地躲开了，他不说话，面前的人就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墨铮轻叹一声，“易阳，跟我服个软有这么难吗？”

易阳抬眼看着这个握着天下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男人，他眸中的无奈刺痛着她的眼睛。

她复又低下头来，“末将是将军，不会服软。”

墨铮上前一步钳制着易阳的胳膊不许她后退，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易阳，你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们像从前一样好吗？”

手中的胳膊慢慢抽离，墨铮眼睁睁地看着淡青色的衣料渐渐抽离自己的手掌，面上的平静再维持不住。

“易阳，我知道你怨我……”

“皇上。”

久未开口的易阳突然抬头看着墨铮，“臣不敢怨您。君臣有别，何况，臣是女儿身，若是皇上没什么要吩咐的事情，微臣告……”

“易阳。”

墨铮急急地打断易阳最后的话，“迎娶她不是我的本意。”

“不是本意？”

易阳面上浮起笑容，语气平静而温和，“您该知道，当年我父亲的死柳梦婉的父亲出了多少力，一百二十三刀，刀刀不致命，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的血一点一点地流干，他们在先皇的面前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是仇家谋杀。

我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死在我的面前，你知道我有多想报仇吗？你们没人相信我，没人相信一个六岁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