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压枝，说话间吐出的气息都在顷刻间凝成白雾。贺云回头望时，孟阙悄悄笑了，眉眼弯弯。

　　那是他们在此后数年里，最后一个平和的冬天。

连绵的大雨使得万亩良田发霉，收成减了大半，大灾过后必有大疫。灾祸肆虐，毗邻各国皆遭此劫难，一时间流民无数，而原本安定多年的格局也开始慢慢溃散。

　郦国地势开阔平坦，更有长定河补充水源，收成向来不错，虽说天灾难躲，历年来囤积的粮食也尚能撑过这场冬。

　只是郦国已然成为各国都想争抢的一块肥肉。

　那时贺云十五岁。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青简，上面写“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可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茫茫白雪下冻僵后蜷曲成一团的尸体。

　谁都不敢贸然有所动作，就这样对峙了三年，战争还是打响了。

　初期，朝堂上为送粮求和还是正面迎敌争吵不休。

　丞相派主和，他认为如今其余州县粮仓告急，如果出兵只会损耗国力。

　太尉名唤卫渊，上任不过三年，他的观点不同，如今各个国家存粮都已经见底，现在送出粮食求和不仅会让郦国内部迅速缺粮，而且无法保证其他国家会不会贪得无厌继续要粮。

　就这样双方各有道理，陷入拉锯。

　但敌国明显没给他们太多时间，不过一月，便攻下了三座城池。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三个月后——丞相被刺死在去上朝的路上，主和派一下子噤了声。卫渊无疑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但他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亲自带兵去了战场。

　不想丞相头七未过，就又从府上搜出了通敌的罪证。皇帝大怒，危亡之际，一国丞相竟通敌，下令查抄丞相府。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还在灵堂跪着的贺云转头就被扔进大狱。母亲在听说父亲死讯的第二日便撞棺而亡。万顷高楼的建立需要很长时间，而毁掉它却在须臾之间，贺家的人几乎一夜之间就死完了。

　再次见到孟阙，是在贺云入狱后的第二十四日。贺云躺在地上，视线模糊间，仿佛能见到孟阙脸上挂着泪。

“别哭……”

为让贺云认罪，他受了不少折磨，孟阙见到他时，贺云身上血肉模糊，整个人瘦削得看不出来原样。

　身后追兵无数，贺云靠在孟阙背上，马蹄声很杂乱，但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孟阙的心跳声，贴紧后背的面颊一片温热。逃跑半夜，孟阙最终将他带到了城外一处破庙中。

　贺云靠在柱子上，看孟阙半跪在自己旁边，低着头为他清理身后的伤口。

　他缓缓闭上眼，说：“你可以走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自寻出路去。”

　孟阙抿紧唇，动作利落地将手中的金创药敷在贺云背上，沉默着包扎完。

　柴火烧的旺，噼里啪啦爆出一连串声响，孟阙微哑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出，“属下年幼失孤，五岁那年为一顿饱饭入了丞相府，自那以后便没了自己的名字，公子，我既无来处，更无归处，除了在您身边，我无处可去，请不要……”

　“……请不要抛弃属下”

　贺云呼吸一滞，转过身将未晾干的外袍披上。

　“孟阙，我要走了，如今是乱世，安定并不能靠等，丞相府也没了，能庇佑你的只有自己。”贺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晌笑了一声说：“丞相府困了你太久，如今自由了，你怎么还犹豫？”

　孟阙的唇绷得很紧，随后向前，掏出块手帕擦了擦贺云的脸。

　此时孟浔一身的血推门入内，他跪在地上，哽咽着说自己来迟了。抬头时，却见孟阙的玄衣后有一大片暗色，她转过头看了地上孟洵一眼，才放心的笑了一下，好似心中某件放不下的事情有了着落，跌进贺云的怀中。

贺云揽住她时，才发现她身后一片濡湿。他颤抖着手抹了一把脸，才知道原来马背上面颊所碰触到的温热是孟阙的血。

一声巨响！门被破开，几个人提着刀闯入，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蒙了头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