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密布，寒风凛厉，仿佛一张巨大而又无形的黑网沉沉地扣了下来，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了一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贺云一身戎装，神色阴冷，利落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将手里的马鞭抛给了早就等在将军府门口的谷雨，跨着大步往将军府内走，边走边解着护腕。

　谷雨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语速飞快“……孟浔在回城途中遭到伏击，奇怪的是……”谷雨压低了声音“仵作验尸称，密信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不仅如此，孟浔身上并没有别的伤口，致命伤只有一处……他的刀法在我们当中数一数二，能够把他一击毙命的人不多……”

　贺云一言不发，只是蹙着眉大步往里走，身上的戎装随着步伐加快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行至长廊，他突然抬手示意谷雨停下，把拆下来的护腕也递给了谷雨。

　谷雨接过护腕，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贺云独自穿过长廊，抬手掀起廊下的门帘。

　正对过去是灵堂　，灵堂内并未点灯，入眼的是满屋惨白的丧幡，和跪坐在棺前的身影。

　孟阙身着素衣，正俯下身往火盆里放纸钱，看起来格外瘦弱单薄。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贺云的脚反而挪不动半分。

　风起，吹得火盆里零星的火花四散，檐角下的风铃应风而动，发出叮当脆响。

　闻此，孟阙俯下去的身体动了动。

　胸口还贴着孟阙加急送来的密信，她说自己可以将一切打理好，让贺云不要忧心，更不要冲动行事。

　心疼，悔恨，茫然……众多感情在贺云心中交织，他抬头看向了孟阙，终于抬起了脚，可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克制了那么多年，林林总总，又得到了什么呢？

　第一次见面，贺云十岁，孟阙十一岁。

　贺云自小便通读诗书，七岁出口成章，京城人称其为“文曲星”下凡，连天子都曾言：“此子天资聪颖，未来必为郦国栋梁。”

　仇家寻上门来的时候，小贺云正在街边买糖人，卖糖人的阿叔手腕一转，袖中刀刀尖直直朝贺云心口刺去。

　幸亏小厮反应快，拽着贺云往后一躲。在贺云睁大的瞳孔中，映出孟阙的身影，她一身玄衣，动作利落的像一只云雀。

　孟阙将刀踢飞随后一刀抹了歹徒的脖子，街上乱作一团，她将手中的短刀扔出，一下刺入另一伺机动作的歹徒的喉间。

　此时其同伙从身侧的布匹中抽出长刃，朝贺云砍去，孟阙想也不想直接用手接住刀刃。

　刺眼的红染遍贺云的眼。

　　再见面，孟阙跪在下方。

　父亲告诉贺云这是保护他的暗卫。为之生，为之死，生死皆由不得自己，此生注定是贺云身后的影子。

　贺云皱了皱眉，目光不时向她的手看去。

　夜间贺云提着灯笼独自去找了孟阙。孟阙唇色素白，手上草草包着仍渗血的纱，年少的贺云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并不四处看，只是将手中上好的伤药给了她。

　“你何必如此拼命？那日就算你……”

　贺云没有把话说完，她因自己受了伤，反而回过头去指责她，实在是很不应该，但要让他人用命挡在自己身前，似乎更不是道理，两难之下不知该说什么。

　孟阙跪下，稚嫩的声线压的很低，“谢公子挂心，但保护公子是属下的职责，无论怎样的后果都是属下必须承受的，您不必为此烦忧。”

　贺云原本心中还有许多话，但见她这般，转圜间无法开口。

天子特许大臣们的幼子入宫与众皇子同在书院听夫子讲学，这其中便有贺云。孟阙不能进宫随护，只能与车夫一同等在宫门口，待散学时再将他接回府。

贺云知礼好学，很得夫子欢心，却没什么朋友，只有自出生便体弱的三皇子刘系同他结交，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

　只是那日出宫时，孟阙在贺云的衣袍上见到了一个不大清晰的脚印，待贺云进了马车，她说了一句“属下僭越”便掀开了贺云的衣袖，手心和手肘上果然都有擦伤。

　两人对视几秒，贺云将袖子放下，低声说：“这件事情不要同父亲说，我不想他为难。”

　孟阙点点头。

　翌日，前一天还洋洋得意，叫嚷着“我看文曲星摔倒了疼不疼”的郎中令之子王元，脸上青了好几块。听说是回府时见到有人斗鸡，非要去凑热闹，结果口出狂言不知道被哪里的混混打了一顿。

回府路上，贺云掀开帘子往外看，孟阙抱着剑坐在车夫旁，高高束起的墨发柔顺的垂在脑后。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他，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沉默着对视。

　往日贺云在荷花池旁习字时，孟阙就蹲在屋脊上。

　这次他往外走了两步，唤道：“孟阙。”

　话音刚落，孟阙轻巧的翻下来落在他眼前，贺云举着手中的笔，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我教你”

　自那以后，二人间多了几分默契，无人之处，他有时候会唤她，“孟阙”，这时孟阙就会稍微弄出一点动静，或是晃一晃树枝，或是落下几朵花。

　很久之后，贺云回想那时只要他闲下来，眼前总会浮现孟阙绷得很紧的背，那样瘦的人，双手紧紧握住刀刃鲜血直流，一股股滴下来从她的面颊滑落，留下道猩红刺眼的痕迹，直直烫入他心间。

　转过头看他时，不同于后来，眼睛里各种情绪翻涌，这样如水一般安静平淡的人，既莫名又很好明白，缓步走进了贺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