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六点十五分，一如既往的早操时间。

付显姗姗来迟，昨晚熬夜看题，早上就多睡了几分钟补觉。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早操了，动作生涩，仅靠广播唤醒记忆。

何铭是一班班主任，他不像其他班主任那么严格，只对他们进行懒散管理。反正他们成绩好，是有优越待遇资本的，早操，爱做不做。

早操结束，付显也没看见像以往会跑向他的林越。正疑惑着，吴金清跑过来，跟他说，“付显，林越头晕。”

她是值日生，负责随时随便走，捡起被抛弃的烟头，其实相当于屁事没干，又有正当理由逃避早操。天色还没亮开的六点，即便真的有烟头，也很难看清楚。

吴金清像平常一样无所事事地打算溜达一圈就收工，抬头发现林越捂着肚子弯着腰，丝毫不是从前那个“动作不到位就是不及格”的人。

为什么要看林越？因为她只认识林越。

早操结束，人走队散，林越蹲着，身边围着许多人，吴金清凑过去才知道林越不舒服，特地来通知他男朋友。

当她捧着粥去找两人时，他们已经坐在榕树的花坛边上了。

林越蜷着，背靠付显，双腿紧绷着，妄图减轻一点疼痛。

付显已经给他喂过葡萄糖，伸直他的手，轻轻揉nīe。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想着让他舒服些。

“怎么回事？”吴金清问。

“他有点低血糖，跑完步喘了，突然停下来，身体吃不消，胃痛。”

好一会，林越才撑着坐正，手还是捂着肚子，“我没事，胃的老毛病了。”

他的胃不好，听外婆说是遗传的，但是不是遗传的妈妈。妈妈和那个人结婚，也不过是妈妈总是给他熬汤，他错把感动当成爱。

吴金清把粥递到他面前，“把粥吃了，垫垫肚子。”

林越有些拒绝，不想吃，没有接。

付显伸手拿过，冲吴金清一笑，“他就是傲娇，”又转向林越，“啊，”他亲自示范了嘴型，像哄小孩一样。

明显地，这一招对小孩林越跟受用。一个喂，一个嚼，粥很快便见了底。

吴金清合上单词本，拿了碗就跑。罪过，十个单词的记忆量她都完不成，都怪这对恩恩爱爱的男同胞在这里秀。

不看，太可惜，看见了，一万点暴击。

林越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说要回教室，付显搀着他。食指被林越攥在手里。

付显发现林越特别黏人，刚才是裹着他的整只手，现在是紧抓不放。

依赖他的男孩，真是可爱。

　　　　　2

第一节课下课铃才响，班主任急匆着走进教室通知，“晚上六点半集中田径场开批斗大会。”他说完就走，大概是刚到，他的课是第二节，踩点上课。

班里的人下课也不闹腾了，都定定地在座位上赶作业。

“付显，替我打盆饭吧。”

自打亲眼见证了两人的心动告白，吴金清跟他俩的关系都突飞猛进。纯洁的。

她不嫌烦地下课就蹭到付显身边，占有他的下课时间，问一堆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她不想找老师，找了老师还要回答老师突然给出的问题，问其他人人家还要思考好久，还不如直接问总是占据第一地真学霸。

当然，如果林越莅临，就没吴金清什么事儿了。

计较不起，她只能闪开。

付显接过吴金清的饭卡，简短地答：“行。”

林越疑心病太重，占有欲也强，吴金清是唯一一个被他允许出现在付显身边的女生。

付显尚能接受，他真的也没那么多异性密友。

　　　　　3　

女生的头发品质不一。吴金清属于典型的油头，实是人生一大悲剧。

才三天，她的头油就可以用来炸薯条了。

所谓六点三十分集合，六点三十一还有人不断从教学楼和宿舍出来，踱步到田径场。

据校领导反映，六点三十八分才有大部分学生就坐，而小部分被体育老师拦着，沦为大部分人扭头注视的景观。

因为要吃饭，吴金清挑了最后一个位置，付显坐在一边。

她扒拉着一次性饭盒里的饭，付显说，“林越的饭盒，真一次性，放心。怕有味道就把肉放在教室的保温盒里了，待会回去吃。”

吴金清嚼着米粒，感受其韧性，点头致谢。

所谓批斗大会，无非就是点评期考及开学考的成绩情况，再具体点，就是为下滑得可悲的成绩哀悼。

林越不知是如何越过巡逻老师的检查，在夜色中奔到1班，坐在付显身后的凳子上。

付显手掌托着脸，手肘抵住大腿睡觉，没察觉到后头的人。

林越冲吴金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凑到付显身边。

夜色中，吴金清看不清楚，只见付显身体一抖，瞬间清醒，右手拍向后，被林越抓住。

“显显——”

听到这个声音，付显才如释重负，反手攥着林越，另一只手擦开耳朵上的水渍。

“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呗。”

吴金清上移一步，付显下退一步。

林越和付显并排坐着，肩并肩，十指相扣。

“是不是很无聊。”

“年级黑马肯定无聊啊。余主任都喊你名字好多次了，科科第一。”

“欸，显显不会是吃醋了吧。”

“是，嫉妒透了，”付显声调轻轻的，“林越的名字应该只有付显能喊，余主任他不配。”

余主任系教务处主任，一中的铁腕，一言不合，给你三千字起步的检讨。

“哈哈哈，”林越的手指紧了紧，“付显也被人说过好多好多次，扯平了。你说，他是哪里毕业的呢？”

“嗯？”

“想不明白，他几十年前考试后听到现在他说的这些话会不会觉得像是在放屁。”林越说完，捂着肚子先笑了，身体完全靠在付显身上，笑的发晃。

付显把手搭在他肩上，生怕他一不小心滑下凳子。

夜幕里乍现小片灰白色的云层，树叶团簇盛开，黄色的路灯映出叶子好看的阴影。

彼时少年和男孩牵着手倚着对方，感受彼此的温度，用身体去蹭着亲爱的他。

他们在人潮之外，热烈地钟情于彼此。

　　　　4

现在是第九节课，自习二十五分钟后就可以冲食堂了。

付显推开办公室的门。只有何铭在修改明天上课的PPT，他喊了声“老师”，走了进去。

何铭看见是付显，推开鼠标，“有事？”抬头看向他。

在何铭的印象里，从来没见过付显在没有被老师招呼的情况下来过办公室，据其他任课老师反映，他也真从来没在课后提问过问题，今天有什么事让他来办公室走一趟？

一班是高二年级的理科一等班，二班和三班是第二阶梯的好班级，余下的都是平行班，不过一般都认为一班是一中唯一的重点班了。一班所有的科任老师都只为他们服务，便也有了专属的一班办公室。

除了美术音乐体育老师外，语数英物化生，六位老师，各有一张崭新的泥色木桌，标配转椅。

　　　　一中的文科生只有两个班，所以不分什么尖子生和普通生。

班主任何铭才从莞大毕业，一来就接手重点班，荣委班主任。科任倒都是些有经验的上了年纪的老师，资历足够。

付显穿蓝色长袖，袖口盖过手指，垂立身侧，他开口道：“我想转班。”

“嗯？”何铭皱眉，一脸不解，“为什么？”

“压力太大。”

“跟我搁这开玩笑呢？付显压力大，别人还要不要高考了？”何铭明显地不相信。

用事实说话，期末考，付显689分，整整甩了第二名五十三分，五班那匹黑马，林越，他记得俩人关系挺不错的。

“就是成绩太好才有压力啊，怕被超过，整日寝食难安，所以想要逃避。”付显胡说八道。

何铭摇头，“这不是理由。年轻时候谁没有压力，别想了，回去自习吧。”他摆摆手，又整起自己的PPT。

付显站了几秒，又开口：“怎么样才可以转？”

“没有办法。”何铭拒绝的强硬。据他所知，一中只有极少数人从一班调走过，他读书时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的一班，且不说师资和氛围，单是“一中一班某某”就足够成为骄傲的资本。付显这种随随便便考第一的，就更不可能出去了。

“那其他班的有可能考进来吗？”

何铭目光由PPT转到付显身上，扫视一圈，“有喜欢的女生？想要在一起？这不行啊，你才高二，高三还有一年，坚决不能放松。”

“不是。”付显简短地回答。

确实不是，林越是个男生。

“那是为……”

付显打断他，“您就说能不能吧。”

“按照往年惯例，最早也得高三开头吧，根据历次成绩加上一次检考来安排，但是变动的可能性不大。我们的扩展量和知识面，普通班是够不到的。”

一班的上课内容、导学案，和普通班的完全不同，他们已经提前上完了所有课程，现在，复习和扩展大学内容是主要课程。

“分班前得检考？”

“对，全年级统一考试，内容我们班都讲过，但普通班别说接触，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考点。”

“好，谢谢老师。”

何铭喊住开门的付显，“你成绩不错，但别因为什么儿女情长就荒废了。”

“我才十七岁。”付显合上门，走了。

他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也才刚刚想要跟一个人走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