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边境流匪多，鱼龙混杂，劫财害命，烧杀抢掠之事层出不穷。

什么人都能遇到，就是没有我要寻的那个“大盗”。

其实我该想到的，那可是大师兄，纵使劫富济贫，那也存个“劫”字，万万不可能是他做出来的事。

我真是愚蠢。

·

好了，还有更愚蠢的。

自再回澶国，我敏锐地嗅到了当下局势不对。

以圣上与国师传出不悦开始，皇家与道门对峙，许多道观被拆，道人被逐。

我再也不轻易露出锋芒，回到村落后静而不发——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政权的更替，血雨腥风欲来，安稳日子又还有多久呢？

没有了。

我已无一日安眠——

不知何处传出大盗被俘的消息。

盗者，说白了便是贼矣。冠上“贼”字，偷摸与杀戮并存，就算是劫富济贫，也没有任何好名声。

我在官府的告示前久久怔愣，举步艰难。直到被大片大片的鼓掌叫好声吵得心烦意乱，一时短暂耳鸣。

——那不会是大师兄。

不会的，一定不会。

既已愚蠢一次，为何不吃一堑长一智。

  .

月黑风高夜，衙狱外闪过一道黑影。

闃静寅夜，正是酣睡之时——

“嗖！”

我侧身，避开一道箭影。

不好！

来不及了，数不清的飞箭声闪过耳廓，尚可清楚感受到利刃划过皮肉的刺痛。

不知暗处有多少弓箭手，反正只会多不会少。哪怕轻功再翻一倍，也无身退可能！

中计了。

左肩一阵剧痛，而后爬遍全身，身子不受控制地软软倒下来。

箭上有毒。

最后一抹余光里，有个人影自黑暗缓缓走出。那人黄金面具掩脸，看不见容貌。

若是我那时再昏迷地晚一些，便可听到那张面具下的轻叹：

“心不静，何以入道。”

        ·

 “我心若静，”长剑挑起，面具落地，发出钝响。金属光泽之下，映出对方脸庞。

“你怎么得逞呢？”

我冷笑，反问他。

他也笑了，与当年温润的笑一样，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未改变。只是眸子里闪过数种情绪：悲悯，无奈，还有强压不下去的恨。

我心中更恨，恨得咬牙切齿，头痛欲裂。

浊泪淌下，出剑的手亦剧烈颤抖。

口中语冰冷无色：“你就像这样，”剑尖轻略过脖颈，“杀完了门派上下。”

“就像这样——”长剑自心口穿身而过：“杀了师父。”

他看了一眼刺入胸口的利剑，抬起眼眸，看着我，又不像在看我：“是。”

是。

是！

多少午夜梦回，我曾一度的思念，为了他不惜心甘中两计，蛊毒缠身，到头来只换了一字。

好啊，好。

好得很。

门派中改天换日，终被烈火灼成废墟的模样还映在眼帘。那是我第二次犯蠢，不自量力赶去确认被俘的大盗，结果中毒箭昏迷。醒来后眼皮直跳，我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师门可是——

可是都来不及了。

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一时头晕眼花，天地都仿佛转起来。

有个好心人扶我一把，问我出了什么事。

 可我刚挣扎着从门派中拔腿出来，露不出什么温和神色。

我死拽着对方胳膊，声音沙哑，宛若厉鬼：“最近来辰阳观的……是谁？”

“是谁？！”

答案不消说，更不必说。

那人一身黑金道袍，戴黄金面，看不见容貌，身负业障，好比阎罗索命。

“国，师。”我一字一句道：“你好谋算，多聪明啊。为何不除掉我，一了百了，却留一大患。”

他除掉我也好啊，我宁作一只糊涂鬼，也好过清醒着面对残酷。没法，我一直都是这般自欺欺人，可笑不可悲，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

自那次中计后，我终于知晓之前寻金钗也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把局势搅乱，好勿扰皇帝的视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恨意之下，我提剑登了国师府。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至高者难清。对方什么话也未辩解，只说就是他做的。

这次换国师府火光冲天，火舌肆意侵略张狂，贪婪地舔去一切至美之物。

他死了，我亲手杀的。

我拥抱着他坐在大火里，除去那件黑金外袍，抹干净血，他还是我的大师兄。

大师兄啊大师兄，世人总爱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以前不信，至少放在你身上，我坚决不信。   

现在……我还是不信。

我早该知道的，你举止行为一板一眼，绝非平常人。

旧事难忘，仇怨淤积，忍而不发。当初你拜别师父下山，我坚信你初心不改。你的初心本就是来人间索命，又何来变化一说。

你没变，确实一点都没变。

我大笑起来，形容癫狂。

·

火舌欲将一切吞噬。最后一刻，我终于站起身。

我捡起那顶假面，遮住血污肮脏的脸。他的血已沾染到我身上。又或许不止他的，好多人的。仆从的侍卫的，婢女的孩童的……无辜之人的。

好脏。

我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