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世代住在山沟里。

村子里没有女人，却一直有生命延续。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牲畜棚，一道土墙隔开的小暗道里，那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

或者是，她不能说是一个人，因为她浑身赤裸，通体雪白，跪爬在地上，神情木木。

比起隔壁八只奶牛，更像牲畜。

1

那年我七岁，见到这一幕后，直直地倒在地上，生了一场大病。

阿大说我撞了邪，都赖我睡觉前到厨房偷偷玩火，结果遇到“白姥姥”了。

“白姥姥”，专门在夜里抓不听话的小孩吃。她们是人和兽的结合物，人头，雪皮，跪伏的四肢，最喜欢引诱夜里调皮的小孩过去，用铁链锁住小孩的头，一只胳膊一只胳膊地咬着吃，有时候还拉到外头，沾一沾河里的盐水，味道更加鲜美。

我当时在床上躺着，烛光映照阿大眼里闪烁的光，他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我吓得更不敢闭眼了，手紧紧抓着被褥不放，奇怪的是，恐惧却在一点点消失。

阿大呵呵一笑，他嘟囔几句“小崽子”，握住我的手，熄了油灯，伴着我到天亮。

十岁那年，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阿母，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村子里见过女人。

阿大很少提起母亲，那时我问他，一向有点小幽默的他却沉默了好久，他越来越沉默，我越来越觉得我说错了话。

最后，他说，六年前，村子里的女人集体挑水，谁知河水急又快，她们全部被湍流卷走了，连件衣服都没捞到。俺们叔几个都没了媳妇，不知道以后被窝谁暖和哩！

说完他呵呵一笑，带着说不清的自嘲意味，但——他终于笑了。母亲有与没有并无大碍，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父亲也不说她是怎样的人，只要父亲高兴就好！

父亲最后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个善良又美丽的女人，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于是，母亲成了我心中模糊的一模倩影。

但话说回来，俺大可稀罕我！

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给不足岁的我养牛羊喂奶，给三岁的我做手工木马，给六岁的我启蒙，给十五岁的我翻遍附近的几座大山，给我最鲜美的浆果。

我发誓，一定要考出大山，考上俺们县最好的私塾——清华，带俺大吃香的喝辣的！

2

清华，清华的清，清华的华，是个好名字。

十六岁那天，我终于在村口拿到了题名的状纸，心底仿佛有一朵花，开得红艳艳，我一路招呼，一路呐喊，一路狂奔，停在家门口，看着手上金纸纸，黑字字，红印印，看得我两眼泪汪汪。

“你干啥嘞？”有人猛地一拍我的后肩。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我大。

他黑色的老布鞋踩在红土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下盘真稳！这么大岁数了走路还没声音。

阿大几岁了？

我忽然想起村里老人不多，阿大却全都认识。

“呀！俺儿出息了！考上了清华？！”阿大又惊又喜的声音把我从走神拉回来。

他转身从簸箕里拿出一碗牛奶，“刚挤出来的，热乎着哩！”他又伸手，嘘着嘴接过通知书，目不转睛盯着，发出了长长的叹。

我嘬了一口牛奶，味道一如既往的甜美，像少女体香一样醇香甜软，我想起书里某些片段，脸一热，把头埋进碗里。

到了外头，总归能见到其他女孩了吧……

读好书真不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眼睛一晃，碗沿一侧蠕动着白色的虫块不明物体。

？

我定睛一看，碗面又恢复如初，毫无波澜。

“快喝吧，好东西呢！”阿大一脸慈爱的看着我，笑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