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傍晚，日薄西山。

叶婉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在街道上走着，她掀起车帘，望着窗外，宋清濂挨着她，也一起往外探。

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家甜点铺子，居然是鼎鼎有名的禾记糕点，马车离铺子还有些距离，叶婉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香甜。

若说宋清濂有什么癖好的话，那就是，他嗜甜，且嗜甜如命。

与无辣不欢的叶婉相反，他一点也不能吃辣，可入口的甜食却极认真，口味清淡的他还不大喜欢，只喜欢那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小糕点，越甜越好，越腻越好。家中的吃食都是以宋清濂为主，不辣，偏甜。

山珍海味，炰鳖脍鲤，不如一封小方糕能讨宋清濂欢心。

宋清濂惊喜交加，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禾记糕点！’

叶婉转身，朝前道：“小许！停车，去买些糕点带给宋……”

话音未落，叶婉愣了。

宋清濂也愣了。

马车缓缓停下，许甲沉默着扶叶婉下了车。

残阳如血，太阳大半个身体隐匿在半山腰，落日余晖笼罩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贩夫走卒还在收拾着自己的货物准备回家。

叶婉恍惚抬头，金黄的晚霞擦过卷翘的屋檐，洒在她身上，晃得她眨了眨眼。

她静静在那站了一会，直到许甲出声提醒，才如梦方醒般缓过神来。

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买糕点？

买糕点给宋清濂？

她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这一点，她明明，不爱吃甜食的……

疯了吗?

难不成是宋清濂上她的身了？

她深吸口气，拍拍自己的脑门，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明明离清明节还有几天。

可叶婉今日所有的兴致与精力，似乎被刚才那句话打得七零八落，一点不剩。

她以为自己不爱宋清濂的，可是和宋清濂在一起的三年，他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全部，再不在意，也成了习惯。她习惯了和宋清濂在一起，却还没习惯他离开。

“夫人，还买吗？”许甲轻声问她。

“嗯。”叶婉点头，深呼吸一口，进了禾记糕点铺子。

9

回到了宋府，宋清濂看着叶婉清瘦的背影，一步一步跟着她走。

他的脚底光秃秃的，可夕阳却将叶婉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叶婉进了祠堂，将糕点一包一包的拆开，绿豆糕、九层糕、海棠糕……都是宋清濂爱吃的。

糕点落桌时发出一声闷响，叶婉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她把这些糕点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供桌上，然后在一旁跪坐下来。

“许久不曾吃过甜点了罢，多吃点。”声音有些哽咽。

天色渐渐暗了，供桌上的烛火闪着微弱的光，宋清濂发现自己能拿到供桌上的东西，于是他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夫人……’

叶婉一滞，茫然抬头，而后警惕地看向宋清濂的牌位，眼框泛红。

她好像.....听到宋清濂的声音了?

明明没有风，烛火却在微微颤动着。

倏然，一句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却又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很空灵，但她却听得很清楚——

“很好吃。”宋清濂吃完了糕点，柔声笑道。

叶婉眼底的迷茫神色愈发浓重。

“夫君?”

叶婉缓缓起身，听着四周的动静，晚风轻拂，拂动树叶沙沙，除此之外，院子里一片安静，再无其他让她熟悉的声音。

听错了吗？还是……

宋清濂走到叶婉面前，两人面对面，仅咫尺之遥，他没有再说话，只这么沉沉望着她。烛火缱绻，映在她的双眸中，水光潋滟。

叶婉站在原地，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种很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有点冷，她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又去看那蜡烛。

“夫君……”

宋清濂贴着她，俯身吹了吹蜡烛，烛火摇曳。

叶婉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可空荡的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人。

是宋清濂……回来了吗？

她呆呆地盯着那烛火，脸上满是迷茫，眼眶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烛光下，晶莹如玉，倔强高傲却又隐忍着不让泪珠落下。

夫君下葬的第一日，她不为所动，假装难过；夫君下葬的第二日，她吃喝玩乐，欢欣鼓舞；夫君下葬的第三日，贡品落桌的那一刻，她终于反应过来，真真切切地，红了眼眶。

原来，她的夫君，宋清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