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程舒志。

夜色阑珊，他合衣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头底下，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房间里熄了灯，月光通过开了一半的百叶窗照进来，仿佛给地板渡了一层白霜。

他盯着那片月光，想到今天清晨发生的事。

大壮猜得不错，他确实找到了安歌，在将军府中。

当初安歌要离开镖局的时候，他朝安歌的包袱里塞了一个香囊。他对香囊的香气格外敏锐，只要没有落雨，他便可以在空气中捕捉到它的气味，哪怕它再微弱。

今天清晨，他去喊安歌起床，看见桌上压着的留字，立刻沿着安歌昨夜走的那条路，一直走到了将军府。

香气停滞在将军府中，他沿着墙翻过去，一直翻到孙显荣的卧室。从卧室开了一半的窗里，他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整个将军府都没人发现，清晨的时候，有人踩着他们的墙瓦进来，又踩着墙瓦出去。

现在那两抹人影又出现在程舒志眼前，一抹碧色的，一抹青色的，倒是登对的很。

“歌儿。”

他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昨天在明心湖畔，孙显荣称呼安歌的名字，然后自嘲一笑。

林惠、歌儿。

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压得他的心堵的难受。他在心里问：“林惠和歌儿，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呢？”

片刻后，他便给出了自己答复，当是歌儿了。

他心里又问：“名字是假的，身世来历呢？也是假的吗？”

随即他暗嘲一声，连名字都是假的了，身世来历又能真吗？

程舒志翻了个身，大手扯过薄被，一下子把自己的头给蒙住。头一蒙，眼睛也就蒙住了，四周无论是月光，还是其他，他便全都看不见了。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要去睡。睡这一觉，不管明天如何，那个人就让她随着今夜的一场梦全都消散好了。

他是个洒脱的人，既然安歌心有所属，也有依靠，他就不必再扮演一个好人，让别人再来乱自己的心。

这一觉程舒志睡的浅，正因为睡眠浅，胡乱想了很多事，所以做了很多梦。

最后一个梦是孙显荣带着一群府兵冲进家中，逼迫他把安歌给交出来，他的剑入鞘，把安歌死死护在身后，梦还没有做完，大壮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拍门，边拍边焦急地大喊道：

“不好了少东家，安丰年带着一大群人冲进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大壮连喊好几声，他才混沌醒过来。醒来后，他听见大壮把话又重复一遍，没有半分慌张。

他开了门，从容不迫地拿了件新衣裳换上，问：“安家的人来了？”

“是啊，安丰年带了足足有二十个人，说要让咱们把他女儿给交出来。”

程舒志眉头一拧：“他闺女跑了，到我们这儿来要人是什么意思？大壮，让他在外面等着。”

大壮连忙从后院走出来，来到前院里，笑呵呵地冲安丰年鞠了个礼，道：“二老爷，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堂小姐，您若是不信，就在这儿稍等片刻，等我家少东家出来了，亲自和您说。”

安丰禄势力大，安丰年虽然在安府只是个蹭吃蹭喝的，但仗着安丰禄的威风，在外面也敢耍些小威风。

他觉得平安镖局只是个小小镖局，镖局东家和自己又是将来亲家，显然不把大壮放在眼里。

昨天孙显荣特意去了一趟安府，说见到安歌和平安镖局的少东家举止亲昵，料想她或许从安府逃出来之后，躲进了平安镖局里。

安歌出逃，安丰年觉得脸上无光，有心要挽回自己颜面，顺便讨好讨好自己哥嫂，于是主动要求亲自来这儿捉安歌回去。

他看也没看大壮，四下打量这座院子一眼，一挥手，命令道：“直接给我搜！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安歌给我找出来，抓回府里！”

大壮是晓得面前人的身份，但他心里只有少东家，也担心他们在里面搜出来什么不该搜的东西来。他一听他们竟然直接要搜院，脸一黑，不管这些人是否有权势，直接抽出大刀横在通往后院的门前，厉声道：

“我平安镖局虽小，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搜就能搜的。二老爷，你既然报出名讳来，我们卖你一个面子，可你若要在这儿耍横胡来，就要问过我手里的这把大刀答不答应了！”

安丰年自恃自家女儿和程舒志有婚约在身，眼下虽未成亲，但自己也算程舒志半个岳丈，眼前这人却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他气得一指大壮的鼻子，骂道：“今儿我就搜了你的院子，你这个狗奴才又能如何！给我搜！”

大壮手里的大刀不认人也不长眼，有人强行要闯进去，大刀就直接招呼过去。人都惜命，见大壮狠起来骨子里都带着恨，他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安丰年见状，气急败坏地骂道。

大壮尊安丰年一声“二老爷”，安府里的下人们却不尊敬他。眼下刀口横在脖子上，谁愿意为了安丰年豁出命去，反正就算找不到安歌，回去挨骂的人也不是他们。

见下人们都不动了，安丰年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脚踹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下人的屁股上，让他去搜，他却动也不动。

安丰年心里更气，但他带的人确实胆小无能，也不服从他的管教。他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说出狠话和大壮僵持着。

外院里大壮和安丰年僵持不下，内院里，程舒志不急不缓地洗了手脸，收拾利索了，才施施然走出来。

他一出来，看见眼前架势，目光绕过众人，直接落到安丰年身上，冷淡问：“二老爷带着人，拿着刀闯进我平安镖局，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手一拨，就把大壮拨到自己身后去，自己则代替大壮，面对众人。

没想到竟然从里面出来一个俊俏郎君，安丰年一愣，问道：“你就是这儿的少东家？”

程舒志点头。

“你既然是少东家，我便直说了，我是安歌父亲，也就是你未来的岳丈。安歌前几天任性跑出去了，一直找不到踪迹，有人看见前天她和你一起在明心湖出现过，所以我来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