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一天，我有了读心术。

成亲当日，我昂首站在高处言笑晏晏。

听到前夫哥在心里说，要是当年没有嫌弃她是个青楼女子就好了。

我端起酒盏，俯身在他耳畔轻笑一声，“晚了。”

1

他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

眼角的嫣红氤氲，看起来，像一只琉璃做的小兔子，一捏，就能捏的稀碎。

我轻笑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弹了一下肩头的灰，将皇后才能穿着的牡丹花样刺绣露了出来，面前的人，脸色瞬间难看了许多。

人啊，有的时候就是会不清醒，肩膀上的脑子还不如一个摆件来的有用。

“看清楚，现在的情况是你，需要给我服软。”

徐子晏的脸色煞白，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大约是太过震惊，所以都忘记了要给我行叩拜大礼。

我听到他在心里怒骂，“究竟如何才能摆脱这个贱人，真是阴魂不散！”

啧，这可不行。

我这么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又怎么能咽的下这么一口恶气呢？

如今在京城中名声大噪的新晋状元郎，刚刚娶了最尊贵的朝阳公主，成为了整个京城中最炽手可热的新贵驸马郎，前途无量，光宗耀祖。

与如今臭名昭著的我，倒是像两个反方向的极端。

说起来，他还要叫我一声母妃呢，真是可笑。

大殿里空荡荡的，夕阳斜斜的照了进来，寒冬腊月里，能有这一缕微弱的光，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徐子晏的脸淹没在阳光背后的阴影里，我几次努力，都是什么都没看的清。

直到他跌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将这地板砸出一声巨响，我才如梦初醒，瞧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大笑了起来。

这便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世间的薄情负心汉，都合该有这个不得好死的凄惨下场。

踏着满地的牡丹花瓣，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徐子晏，这个我曾经掏心掏肺爱过的人。

他蜷缩在地上，气息正在逐渐的微弱下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轻飘。

所以，我便在他将要咽气的那一刻，给他喂下了解药。

我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一字一句，泣血般的告诉他，从此我与他再无半分瓜葛，往后余生，便是桥归桥，路过路，从此恩断情绝。

不知是恐慌，还是他尚且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歉疚之情，他的眼角，竟隐约由几滴晶莹水珠，缓缓落了下来，滴在了我的手腕上。

没想到，我与他同时身着红衣，宛若凤冠霞帔之时，相携之人，竟不是彼此。

罢了，世间多有薄情人，何须强求什么。

夜里，一向静寂的宫中突然热闹起来，有尖叫，有哭喊。

听说，是驸马爷夜里迷迷糊糊的发了疯，竟将朝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当做公主，二话不说拉进了还挂着鲜艳红绸的洞房之中，正值缠绵悱恻之际，让朝阳公主捉了个正着，将两个光溜溜的人从床上拉了下来。

据说，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次日一大早，宫里就传了一道圣旨，将这个还没捂热的驸马爷给人扔进了潮湿冰冷的水牢里。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变成了个蓬头垢面的阶下囚。

他吃力地抬起头，在乱糟糟的头发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一动不动。半晌，他才轻笑了一声，自嘲道，“如今，你可是满意了？”

我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儿，比起来当年，我所收到的苦难折磨，根本就不值一提。

“徐郎，你欠我的，都是要一一的还回来的。”

2

我是一个青楼女子。

是各种寻常意义上的，青楼女子。

因我生的貌美了些，所以被卖入青楼里的第一日，老鸨就逼迫我接客，口口声声说，要想着法子将我捧红，往后成为这香云楼里的头牌花魁，享尽荣华富贵，受够公子大人们的追捧。

可我不愿。

她以为，我是和往常被卖进来的姑娘一样，只是刚开始倔强的守着自己这不值钱的贞节牌坊而已。

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大多都会沦落到这样的归宿，刚开始也都十分倔强强硬，可不用几天，便都松松软软的服了气，心甘情愿的开始接客生活。

所以，老鸨便打算故技重施，将从前磋磨那些姑娘们的招式尽数用在我的身上。

三天三夜，我都滴水未进。

老鸨将细如毫毛的银针一根一根扎进了我的手指里，再涂上陈年老酒，反复几次，那噬骨的疼痛感便钻心的冲击着我的神智，一点一点侵蚀着我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

这是宫中老嬷嬷们对付一些不听话的小宫女们惯用的手段，既能以一种极残忍痛苦的方式让小宫女们屈服求饶，又能不留任何痕迹，免得让主子们瞧见了，觉得心下不快。

如今，倒是用在了逼良为娼这样的腌臜事上。

那三个日夜，我像是浸泡在了炼狱中的恶鬼，拼命地想要往上爬，以换取一口生气，我不能死，我一定，一定得活下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日后的黄昏了，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站在我的床侧，沐浴在橘黄的夕阳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研读着，似乎，是个只会读书的傻秀才。

我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身子丝毫不听使唤。

许是我的动静太大，沉浸在书本世界中的傻秀才抬起头看向了我的方向，痴痴地笑了下，忙不迭地放下手中书卷，将我扶了起来。

嘶喊太久，我的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便懊恼地垂下了眼眸。

一碗梨汤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还冒着缕缕鲜活的热气，清甜的味道直冲我的鼻腔，使得我糨糊似的脑子清透了几分。

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是个一穷二白的秀才，请不起大夫，唯独家里有棵梨树，每年到了季节结了果子，倒可以换些钱来勉强度日，这次恰好是拿着这些果子来香云楼里换些银钱，又恰好碰见了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我，这才将我救了下来。

我迟疑地接过了这碗梨汤，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一个穷得都吃不起饭的穷书生，拿什么资格来和唯利是图的老鸨谈条件救下我呢？

可现如今，到底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论怎样，都是要铭记于心的。

我将我贴身藏着的一块玉佩送给了他。

是我及笄之时，我父亲专门找人为我雕琢的一朵芍药花，温润栩栩，是块成色上佳的极品。

在我身上放着，藏的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迟早是要被老鸨给搜刮去的，与其便宜了那等下作的人，不如送给他，让他当换了银钱好宽裕度日。

就当是，为我所爱的那些人，祈福了。

书生震惊地瞧着我，结结巴巴了半晌，都没能吐出来一句完整连贯的话，倒是眼疾手快的用手隔着一层衣袖，将我手上的玉佩推了回来。

“你小心藏好，莫要被旁人瞧见了给你抢了去。”

“倘若姑娘当真想谢我，不如回头赠我几卷书。”

“我叫徐子晏，就住在城东的那个字画铺子里，若有事，可来寻我。”

他磕磕巴巴地说完这些话，像是总算大功告成了一样，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地摸着门跑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狼狈的背影给我，还有淡淡的笔墨香气。

真是个脸皮薄的傻呆子！

从那以后，徐子晏的名字，就成为了我心底唯一的一抹温暖。

我依旧还是不肯接客，老鸨又软硬兼施地逼迫了我几次，无果后竟然放弃了，任由我在这香云楼里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

靠着精湛的琴技，我自是为她赚了不少银子的，日子也越发的好过了许多。

因我长得的确算得上是美貌，所以久而久之，也会有人单就为着我的脸，来为我狂撒银钱的，那一年，头一个淸倌儿花魁名号落在了我的头上。

身处沼泽之中，难免会遇上一些想要千金一掷为红颜的浪荡纨绔，长久下来，被我挡在门外吃闭门羹的有钱公子哥们不说多，也能绕着宋城排上三圈儿了。

可我始终无动于衷，老鸨站在我的房门外，指桑骂槐说我脑子进水了，这样好的高枝儿都不知道攀上，守着个穷光蛋过生活，纯属是个赔钱货。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房门，只有一个男子可以踏的进来。

那便是徐子晏。

3

“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公主，杀了多少人，我也不记得了，可摞起来，恐怕得有小山一般高了吧。”

我用手抚上徐子晏的脸，轻轻地，轻轻地划过去，蔻丹红的热烈，衬的他的脸更白了几分。

徐子晏一把夺过我的手亲了亲，“别闹了，这蔻丹待会儿花了，可真就以假乱真了。”

“若是你有朝一日负了我，我定会让你不得好死的。”

我抿嘴笑着，将胳膊搭上了他的后颈，在他耳边轻吐兰息调笑道。

说着，徐子晏将手揽上了我的腰肢，笑得春光灿烂，恨不得将我整个都揉进他的身子里。

说起来，一个呆头呆脑的穷书生，有朝一日竟还能有这样风流的一面，还多亏了我呢。

在这个感情比干草还轻飘些的青楼里，徐子晏的出现，也算是给了我一抹微弱有生息的温温阳光，至少，这些年来，他对我的一颗真心从来都是日月可鉴的，比那些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的纨绔公子哥儿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如今，他即将要进京赶考，是特意来向我辞行的。

风尘之地，难得真心。

在这般肮脏的地方委身这许多年，我的一颗心早就已经凉了又凉。当年，若不是徐子晏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救下了我，那如今这世上，恐怕就不会再有宋婉这个人了。

徐子晏抱着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着他早已经计划好的，与我一同携手的未来。

他说，待他顺利地考上功名，便会回来替我赎身，然后风风光光的将我娶进门，成为他光明正大的妻子。

往后的人生里，我们两个携手同行，生死不离。

等以后有了孩子，就让他们与家中仆人一同在家看家，然后他辞官与我踏遍这天下的山川流水，做一对潇洒快活的“野鸳鸯”。

我依偎在他的怀中，无声地勾起了唇角，心下似有蜜水一般汩汩涌出，填充着那个坎坎不平的小洞。

这一天，我等了五年了。

如今终于就要看到了尽头，只要再稍稍的向前走一步，我就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了。

真好啊。

我可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没有之一。

徐子晏上京的那一天，我将我这些年来攒下的所有私房钱都给了他，他的家境贫寒，如今家中只剩他一人，只顾着专心苦读，倘若还为这些世俗钱财忧心，当真是叫我更心疼了。

何况这些年来，他的花销基本都是我负责的，我夜以继日的为这些达官贵人们抚琴奏曲，就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够一举中榜，全了这些年的辛苦。

这样，我也可以早早地嫁给他，成为他的妻，相夫教子，过上寻常女子的平淡生活。

如今回头看，从前的那些苦难，大约是为了给我积攒下来这难得的好运气吧。

4

我在公主府门外等了一日一夜。

终于，在次日清晨，等到了我要等的人，和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