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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1章 青烟

皇帝从宴会上抱走了一个舞姬。

那女子同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

而去年的今天,明明是他亲手把刀刺进了先皇后的腹腔。

1

永宁七年秋,庄安堂设宴,歌舞升平,鸣钟击罄。

台基上点起檀香,烟雾缭绕,乐声悠扬。

透过朦朦的酒气与烟气,我看见那席上的舞姬,与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

本该举到嘴边的茶盏滞住了,但也只滞了一下。

而后杯中的茶水就被我一饮而尽,我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胭脂的微涩钻入舌缝。

我没有看错,案前的桂花酒还未开盖,此刻我万分清醒。

错乱的思绪让我微阖上双眼,身旁的惠妃已迫不及待地啐出声。

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

“呸,那日分明是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如今又要做些伉俪情深给谁看,真还把自个当那痴情种了。”

我没有搭话,只是再在那舞姬飞扬的裙摆上扫了一眼。

墨绿色的水袖时高时低。

真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枝枝你可看好了,这舞姬还不知是谁的手笔,今夜帛王可又要得新人了。”

我只咂咂嘴,今日这茶有些滋味,不愧是青丘国进献的。

我斜瞟了一眼惠妃的茶水,那茶早已没了热气也不知再续,可惜了。

“姐姐收着点话,这好歹是在圣下的膝边呢。”

这舞姬前身也是个官宦之家,那孙家家道中落,倒是把这小女儿藏得极好。

前些日子才有人传孙家小女儿样貌倾国倾城,又是个不拘的性子。

自幼便开始习舞,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今日看这一舞,是不是魅惑众生我不清楚,反正帛王的眼睛可是直了。

2

自先皇后一事,帛王也不再唤惠妃侍寝。

用惠妃的话来说,谁稀得服侍那狗皇帝谁去,指不定哪天连尸骨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每每我只是笑笑,她性子燥得很,是不善争斗的人。

院子里的梧桐连着秋意一起深了。

宴席一了,我便唤惠妃一同上月光亭坐坐。

侍寝这回事,轮不到惠妃,也轮不到我。

今日无事,往日,也无事,这后宫的日子一日如一日。

进宫前母后同我讲,深宫不是好待的地方,而我反倒觉得这地方惬意。

帛王看上的嫔妃一批又一批,大抵是我姿色不够,又大抵是我不会那些女子擅长的诗词歌赋,入不了帛王的眼,至今也只能被唤作栀才人。

不像那舞姬,当晚就被封作了昭仪。

不知道皇上这次的新鲜劲能有多久。

那孙叶茵,相貌上跟先皇后虽有十分相似,可先皇后不是善舞的人。

先皇后生性内敛温善,因如此,那一模一样的容貌在叶昭仪脸上多了些狐媚妖娆,我不喜欢。

今晚的月亮亮堂堂的,近要中秋了。

我唤肖肖点了盏灯笼,披上件斗篷便出门了。

月光清凉如水,凉意透着下裙摆就钻了进来。

“娘娘,咱们回吧。”

我只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

天上是不是也那么清冷呢,比皇宫还要冷吗。

所有人都以为先皇后甍了,帛王便会召我侍寝了。

他们以为我与先皇后亲近,性格秉性又很相似,皇上必会念些旧情。

可现如今叶昭仪倒在皇上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旁的人似乎同情她先我一步,惠妃倒高兴得紧,笑着说我们栀栀可是不用落到那狗皇帝手里了。

3

惠妃是喜欢过帛王的。

她还爱穿鹅黄色素绒绣花袄的时候,也笑脸盈盈地和我说

“栀栀啊,你看帛王给我钗的这簪子是不是很好看,比云云的好看吧。”

云云便是先皇后,那时候惠妃也小心气地要与先皇后比个高下。

她不比地位,是暗戳戳想比帛王的爱。

帝王多情,帛王更甚,要我说他还真对得起后宫三千这一说法。

年年选秀换新欢,年年有人入冷宫。

即便如此,众妃也挤破了脑子,用尽了手段要往皇上枕边靠。

云云是无奈,生来便当了皇后,最后连冷宫也住不了,去了那清冷的天宫。

倒也说不定那里比冷宫要有些人情味,比这深宫啊更多些暖意。

我对云云的执念不知为何总是格外的深。

人死不可复生,可我这孤零零的日子,除了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描绘与她的过往,好像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打发时间了。

倘若她还在世上,会闯进我的宫里拉我去尝尝她的小厨房新做的点心,

会半夜坐着马车扣响我的院门,待我打开门时便见她耷拉着湿漉漉的辫子。

抽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看我,说外面打雷她害怕极了。

会……罢了,我也不必再去想。

这日我正用着晚膳,一道圣旨便到了门前。

我连那口桂花羹都没来得及咽便跪下了。

李公公说帛王翻了我的牌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怀疑是不是宫外的烟花炸得太欢误了我的耳。

对了,今日,是中秋。

4

“你爱喝茶。”

“爱喝。”

帛王的语气淡淡的,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不是我能懂的。

橙黄的床帷垂在他身后,印着烛火投过去的影子。

“去年中秋,是云云陪着我,她也极爱喝那桂花茶。”

我抬抬手,给帛王把茶斟满,晚秋的桂花香气逼人。

“姐姐爱喝茶那是姐姐,人不比茶,好的茶能喝一辈子。”

他听了这话顿了顿头,眯着眼睛看我,我心里打鼓,不敢掀起眼帘看他。

毕竟是君王,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

可这话我要说,为了云云我也要说。

半响,他叫人上了一壶酒。

公公双手端着一壶清澈上来,我只好隐了隐面上的不堪。

仔细想想,这桂花香,是比不过那酒香。

帛王生得好看,眼睛好看,和我阿爹像。

喝酒的样子更好看,即便他闭上了眼睛。

他大概喝多了,定定地看着我,我对上他的目光。

深沉、阴郁。

不知为何我不怕他,我刻意去寻他眼里的情绪,我甚至想质问他。

质问他为何要亲手杀死云云,质问他午夜会不会心安。

恨意涌上我的心头,他不召我,不见我,让我在这宫里头得了个清闲日子。

而他又要亲手给我的清闲日子搅个浑水出来,用那把从云云腹部抽出来的鲜血淋漓的刀

我觉得可笑,觉得自己可笑,是啊,他可是皇帝。

我能拿他怎么样。

帛王给了我一只簪子,是只玉簪。

似乎他临幸每一个妃子都要给只簪子,不同的是,他没有临幸我。

我看着这簪子烦闷不堪,李公公一走,便叫肖肖搁远了。

因为我记起云云的也是只玉簪。

去年秋天,正是露重的早上。

云云执着我的手,髻上的簪子晃着亮光,她叹着气说想要一个小皇子。

她为后多年,这深宫里除了我与惠妃,似乎没有别的人能陪着她。

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孩子,胖胖小小的一只,光看着就讨人喜欢。

“云云生得端庄,生个小公主才好看。”我这样应着。她没说话,也没笑了。

5

一早,天蒙蒙亮,李公公便带着一行人踏过了我的院门。

不曾想,我这冷清清的地方,也得有如此热闹的一日,竟如过年一般。

我院子里的丫头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个滴溜着眼睛往门口看。

公公仰着脑袋厉声发话,“皇上说栀才人的性子好,让奴才送了这些绢帛来,天气凉了,给才人制几身衣裳。”

一个小小的才人又不见人,哪需得那么多衣裳,不过我也端端正正地谢了礼。

午后,我让肖肖去厨房给我提了一壶酒来。

惠妃来找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我醉醺醺倒在塌边。

“枝枝!”她惊呼出声。

我还在想,他为何要召我,为何要提云云。

为何那晚,他让我走,最后却迷了眼睛看我,说一定好好对我。

我原本以为他把我认作了云云,可是那声随后的“小栀子。”哽住了我的喉。

我想不通,就着烈酒,更想不通了。

酒劲可真是上头,不过小酌了一口……

第二天早晨再睁开眼睛,惠妃正对着我的梳妆台摆弄她的指甲。

日光极好,照得她的双颊雪里映红。

这般好看的女子,怎得也同我一样落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墙院里头了。

她该穿着湖绿的绣面褂子同心上人赏花观月,为她在鬓角簪一株芍药。

鼻尖不禁发酸了。

“枝枝,你醒啦。”那边的人转头瞧过来。

“姐姐怎么陪在我这?”

“你还说,我昨天才听说帛王召你侍寝了,我可慌死了,怕我们枝枝心思单纯可别被那男人勾住了。”

惠妃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而后便脆生生地笑,笑我明明不会喝酒。

她总是如长姐一般护着我。

院子里的野菊开了,今日怕是秋天的最后一点回暖了。

惠妃走后,肖肖帮我拢好了发髻,劝我去外头走走。

走走也好,见着点生人,日后若是死在这宫里,免得有人连我这个才人见也没见过。

我在御花园见到了帛王,叶昭仪伴在他的身侧,一脸的娇媚动人。

枝叶挡了我的视线,我心里告诉自己,那不是云云。

帛王也看着了我,我急忙行礼,离开了那里。

那一眼帛王我看得不真切,叶昭仪实在是与云云太像,我仿佛看见云云又回来了。

6

当晚我便在床榻边又见到了帛王。

他一声招呼不打就进来了,惊得我剪坏了快要缝好的手帕。

正欲下跪,他两三步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轻挑细眉,戏谑道:“叶昭仪伺候皇上伺候得不好了。”

他不搭我的话,勾起我的腰将我扶在椅子上,我看见了他微皱的眉头。

“上次朕赏赐的绢帛,栀才人可还喜欢。”

“臣妾很喜欢。”

“可是朕不曾见你穿。”

“皇上才见过臣妾几次。”

我又说错话了。

那壶酒里,我想明白了,我为妃子,他为君王。

我能有什么恨呢。

帛王十九岁登基,至今不过二十二岁。

我没有看他,兀自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我以为他要拂袖而去,择日再把我打入冷宫。

可他没有,一双清凉的唇瓣覆盖而上。

我束手无策地抓他的衣领。

瞪得大大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似乎,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不是我的。

沁人心脾的荷叶香气包裹着我,好凉好凉。

我把他往外推,可他扶着我后背的手太有力了。

是我的力气太小。

不,是我想起了那句“小栀子。”。

是谁,曾经也如此唤我,我努力去搜寻那个面影。

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最后出现的是云云的影子。

我蓄力猛地推开了他,几乎要栽倒在桌边。

他隐忍着发出了吃痛声,我才发觉他撞到了桌角。

我心想,这下说不定真的要被打入冷宫了。

但是他笑了,我看出来他很开心。

我又想不明白了。

走之前,他对我说。

“下次,朕给你带凉州进贡的好茶。”

他也知道我爱喝茶。

那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呢。

我没有等到他的下次,直到大雪覆落了长安。

7

永宁五年冬,雪也下得一般大,阿娘把我送到宫门口,抹着泪离开了。

那年的红梅开得艳艳地。

一片眩目的白里,我看着一点草绿色在雪地里立着。

那人执了我的手,俏生生地笑。

“好漂亮的瓷娃娃,你叫我姐姐,我赏给你青豆膏吃。”

纷纷扬扬的白雪粘上了她的长睫,扑闪扑闪地。

冬日里哪有什么青豆膏,我这样想着。

那人说她叫云云,又说她是这宫里头的皇后。

我琢磨着皇后该好生尊待着,便离了她的手。

可我进宫没人教我规矩,我只打算愣在那的。

她却不等我反应塞给我一个暖烘烘的手炉。

我低头一瞧,上面绣的是荷花,片片精巧如真的一般。

我最喜欢荷花,便只顾着感叹皇宫里物什的精细。

“瓷娃娃害羞,不叫倒也行,你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巴着眼睛,似乎殷切地在等我的回答。

我清了清嗓,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栀枝。”

她听后皱了下眉头,但是很快又舒展开了,轻轻拍了拍我怀里的手炉。

“天气冷,你且拿着暖手,来日我便来找你玩。”

那时我听宫中人说,皇后陪着皇上一同长大,亲密无间。

这宫里头也只有皇后最能让帛王高兴。

可我看来,云云常日陪在我宫中,哪有什么时间去陪帛王。

我同她一块玩,她叫我教她品茶,我便教了。

我还兴冲冲地告诉她,我最喜欢碧螺春了,于是她说,那我也喜欢。

她也叫我与她一同偷出宫去换只小猫来玩,我便去了。

不巧的是,我们太过招摇,很快就被抓了回宫。

阵势很大,甚至惊动了太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帛王,在乾清宫前,云云不敢抬头看他。

“私自出宫,成何体统。”

少年的声音清脆却带着足以震慑人的威严。

我倒是觉得,不过是十几岁的君王,有什么可怕的。

我也只垂头跪在那,见着了金底绣龙的黄袍。

还有一阵淡淡的荷叶香。

于是我被罚了月俸,她被禁足。

我不懂这两者究竟哪种处罚更重,但是我没有哭,云云的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那只小猫在云云那,我说她既不能出门,有雪绒伴着有趣些。

雪绒是我们给小猫起的名字。

它浑身的毛发白得如雪一般,瞳孔是出奇的碧蓝。

直到除夕前,她才能从明熙宫出来。

我好久不见她,把近些日子为她制的香包送给她,里头是她最喜欢的水仙。

她眼睛亮亮地捧着。

我问雪绒在哪,她说不知什么时候跑不见了。

我可惜,难过,她便给了我只步摇。

我说雪绒那样可爱。

她说它会有好去处的。

8

过了年云云满十八了,太后把她叫过去说她要更沉稳些,皇后该当母仪天下。

她告诉了我这话。

细想她是听下去了,本她也是个沉稳的人,只不过与我在一块时跳脱了些。

我却不愿她沉稳,这下子我可难见着她了。

她日日习字看书,我却还念着要与她一同去摘夏日的荷花。

我告诉过她我吹不得荷花池边的风,一吹就头疼得厉害。

她一开始笑我怎么有那么奇奇怪怪的病。

后来她在开春时允我,要摘数不清的荷花都摆在我的院子里头。

让我时时都能见到。

夏日当头的那天,恰巧我便在荷花池旁见到了她。

荷花实在好看,抵不住头疼我也想来。

她愣着出神,我便向她湖前的水掷了一颗石子,她垂着的眸子才抬起来。

看见是我,她竟又呆了会儿,随即才笑出来。

我打趣她,怎么现如今连我也要忘了。

她不搭话,只抿了抿嘴唇,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我看出来她不如去年冬日里高兴了,我问她,她只说。

“帛王身边的佳人可真多。”

“哪里还有比姐姐更佳的人了。”

她不讲话,许是更不高兴了。

辞了我便由身边的姑姑带着走了。

荷花池边风清清地,凉爽得很。

可我实在吹不得这风,头痛难耐,也回去了。

惠妃便是帛王得的佳人。

她性子同云云不一样,要豪爽得多,不过也爱同我讲话。

“恐怕我的运数都折在这些美人身上了。”

那时我同惠妃这样笑着说。

9

云云受帛王恩宠,我原以为,她如此幸福一世,得一个小皇子,就是最好了。

我不奢望什么。

在这深墙里,我见过三次大雪了。

入宫时是第一场。

第二场雪里,我贪玩,折了些红梅去找云云和惠妃。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云云了,她总是说自己忙。

雪好大好大,我的指尖都被冻红了。

肖肖说回去给我拿手炉,我特意嘱咐她要云云送我的那只。

她走后,我便隔着老远,踮起脚往东边眺望。

我看见了黄袍,就看了一眼,远远的,在红梅园里。

然后,一切都没了声音。

湖水好冷。

最后触碰到的一点温热是后肩的那双手。

那双手拽着我,一下下把我凿进这寒冬里,凿入这冰湖里。

冰刺进了我的骨头。

我想阿娘了。

想阿娘裹着我冰凉的脚为我暖被窝。

想阿娘春天的时候还要为我制几件水色长裙。

“我的枝枝啊,就是要穿得这样好看呢。”

我不会再看见春天雪融的时候了。

也不会再看见夏日的荷花。

我死在了雪与冰互相缠绵的日子。

死在了我入宫第二年的冬天。

死在了宫墙里,这会吃人的宫墙里。

眼泪混着湖水凝成冰,一颗一颗撞在我冰凉的胸腔。

仅剩的一点恐惧还在我的脑海里燃烧,蹦跳。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我有好好听阿娘的话,我没有去招惹任何人。

可我为什么还是死了。

而我没有。

我为什么没有。

想到这里,泪水不自觉地淌下来,直到漫进嘴角我才缓缓举起帕子。

咸涩的味道提醒我如今还活着。

帛王为君,我为妃子。

我想活着。

可云云确实是死了。

死在去年荷花又盛开的日子。

鲜红的血滴在了地板上,一寸寸蔓延开。

红得人作呕,红得人也欲一头撞在那柱子上。

10

“凉州的茶要在十一月才贡上来。”

这人又一次唐突地跨进了我的院门。

院里的仆人慌忙跪倒,他再一次制住了欲下跪的我。

“皇上不去陪宜妃,怎在臣妾这来了。”

孙叶茵得恩宠,早已被封为宜妃。

“朕答应过你的。”

他眼底蕴着笑意,将一盒新茶递到我手里。

外头的雪下得正密着,一大团一大团地从松树上往下掉。

我只当是帛王无处消遣了,记起了我。

可他说要封我作贵人,我不愿意。

他轻轻地笑了,问我为什么。

我说冬日天寒,池水实在是冷。

我故意说话不着边际。

他不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可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又问我喜不喜欢宜妃。

我心里觉得古怪,喜不喜欢是他这个帝王的事,与我何干。

我只提他已很久没看过惠妃。

我今日没有说错话,妃子善妒总是不好的。

可是听了这句话,他眼里含着的一点笑意也不见了,喊退了身旁的人。

酒香漫进了我的鼻腔,我不忍此味,咳嗽了两声。

他只顾着自己喝,我在旁边干坐着未免太不知味。

于是我也送了一杯下肚。

我一直想好好尝尝酒味,可一直什么也尝不出来。

只是干烈得呛得人喉咙疼。

几盏酒后,帛王对上了我的眼睛。

他唤我栀枝。

我醉了,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他对云云的爱意。

他侵身过来。

拿掉了我头上的素簪。

发丝散落,我也眯着眼睛看他,看他朦朦的双眼泛着雾气。

良久,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畔,他说:

“栀枝,下次不要喝酒。”

帛王千杯不醉,我不知他来我这为何总备一壶酒。

当日晚上,半醉半醒的我听闻宜妃因为打碎了帛王最爱的杯子被贬为叶嫔。

果然,帛王身侧的人不是好当的。

11

叶嫔来找我了。

她恣意妄为,摔断了帛王赐给我的玉簪。

好巧不巧我刚好叫肖肖拿了出来。

她摆出了抄家的架势。

一袭红裙紫履显得她刚烈又泼辣。

她砸破了我的门槛还推翻我阶前摆着的腊梅。

破碎的磁瓦、木屑、殷红的花枝绊得到处都是。

对着云云那张脸,我竟只顾着看她,甚至要去拉她的手。

她一把甩开了我。

紧接着就高高抬起了手。

脸上火辣辣地,如被烧了一般。

她丢下一句贱婢就走了。

我对着镜子看红肿了半边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好问肖肖:“我是不是很难看啊。”

她哭着摇头。

那叶嫔为什么看不惯我呢,就因为我十天半个月的恩宠吗。

肖肖抹去我脸上的眼泪,抱着我抽泣着喊娘娘。

真是狼狈不堪,我都觉得我狼狈。

觉得自己越发活得不像个人样了。

帛王偶尔来看我,一般也是日头正当午的时候来。

他为我带些驱寒的药,也不提叶嫔了。

我起先是很惊奇,去年湖中的冰水伤了我的身子,不曾想帛王也知道这事。

不过再想到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妃子,他该知道。

他有一次捧着我的手蹭他的头发,我莫名觉得他有些孩子气,他问我:

“枝枝,我们有个孩子好不好。”

一般这个时候他都笑脸盈盈的,不过不待我回答便又阴郁下脸去。

我都看出来了,也就不做声了。

我也不喜欢打听究竟现在又是谁更得帛王欢喜,我守着这清安堂还是日复一日。

偶尔日头好的时候,我对着空寂的庭院发呆。

鸟雀落到这里那里,有时候落到我的脚前。

去年燕子在我的檐下筑了巢,我呆呆地望。

望什么时候到春天了,它们就回来。

我还是记得,帛王为君,我为,妃子。

只是有时候我也会想,想他给我的吻,想他笑起来狭长的眼缝。

更偶尔的时候,我想到了那声“小栀子。”

这个时候我只想晃晃脑袋,然后重新去看檐下的鸟巢。

12

帛王似乎是忘了惠妃这个人一般,但是惠姐姐我不能不管。

我带着一屉刚出炉的梅花烙饼去找她,她正倚在门边绣一方小小的手帕。

我一去她便停了手上的活计,迎我进屋,久久地望着我,叹了一口气。

她问我:“枝枝,你喜欢帛王吗。”

我说我给她带了她爱吃的梅花烙饼,她不理我,一遍一遍地问我。

我顿了顿还是回答她:“我是他的妃子,我不能不爱他。”

我自己知道,我爱他,因为我要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惠妃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兀自低着头绣那花,连指尖沁出了血也不知道。

她送我走,出了庭院就折回了。

天寒气凉,我拢了拢披风便要回去。

一转身却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我后退了一步,那脖颈上佩着的朝珠咯得我的额头生疼。

那人稳住了我,笑声脆脆的,一双桃花眼明媚得很。

他的手指温润纤长,抚上我的前额。

柔声问我:“痛吗。”

我摇摇头,嘶气的嘴角还没收回去。

他大笑起来,爽朗的少年气不像个君王。

一边笑还一边打趣我道:“怎么投怀送抱呢。”

我尚未开口便被他揽入怀中,说如此便遂了我的愿。

少年清瘦,胸前的布料柔软得很。

冬景乍暖,这寒凉的天气也快过去了。

我任他理我的鬓发,窃取着我唇鼻间的气息。

远似有鸟鸣,声出细微。

13

我有些想阿娘了。

春天让人犯懒,花粉散得细细的到处都是。

我生了一场病,卧床不起。

帛王来看我,可我见不得他,太医说我这病会传人。

惠妃晚上悄悄偷进我房里给我带春日里头开的花。

牡丹、桃花、白杏……

肖肖也不拦着,她知道我这病不过是不见帛王的幌子。

我害怕了,云云的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我只知道君王怀抱的温度,我怕我有一天也触碰到匕首的凉意。

我还害怕一些东西,是那年冬天的湖水留给我的,是恣意妄为的宜妃留给我的。

我一想再想,我不过是为了活着,太多的恩宠,我也要不得。

云云不喜欢春天,我也记着,她说花啊草啊什么的开得那么烂漫,她的日子还比不上这些花。

可我还是喜欢春天,春天让我想起无拘无束的日子。

帛王不再来看我,我的病也好了。

我就在房里做纸花船,由溪流替我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嫔怀孕了,她又是宜妃了。

我想高兴,因为她像云云,可我又不高兴。

惠妃心里头恨极了帛王,我清楚。

她失了一个孩子,和帛王的孩子。

说来奇怪,我本来也是恨他的。

所以,我不见他,我怎么想怎么想,我都应该恨他。

14

母亲在外被大理寺判刑,诉状说她将别人家一个不足岁余的孩子摔死在地上。

证人多达半条街。

我不信,我推开门直直冲向乾清殿,连头发都未束好。

我要去求帛王,惠妃在门外拦住了我。

我抑制不住眼泪,哽咽着跟她说:

“惠姐姐,惠姐姐,那是我的母亲。”

她也湿了面颊,一下下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我知道,你且稳住情绪再去罢。”

我还是去了,我还见到了宜妃,就在帛王的偏殿里。

她颐指气使地喷薄我的母亲,拿一杯滚烫的茶浇在我肩上。

我拿了一只花瓶朝她扔过去。

我力气很小,只撞到了她的鞋边。

她和云云那样像,如果她的孩子是云云的就好了。

帛王下令让我禁足,我高兴得很。

我不用再见他,我也不用再怕宜妃闯进来砸我的寝宫了。

我只担心我的阿娘。

可是他又把我拉出去在太阳底下跪了一个时辰。

他就站在我面前,我高高地抬起头,看见他的眼里含着泪。

他不该,他不配。

我的母亲没有流泪,云云也没有流泪。

禁足的这两个月,没有人来看我。

惠妃也没有。

我一个人看喜鹊落在它的巢边又带着小雀儿飞远了。

我开始想去求帛王让我看看我娘,可是不行。

入了这宫门哪能再见着宫外的人。

我还想找人问问我阿娘怎么样了。

想找人问问那到底是多大的罪过,即便我知道阿娘没有那样做。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我。

15

还没到我禁足结束的日子,门便开了。

他身姿挺拔,没有看我,身边的公公替他发话。

我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是冰冷的。

高高的话落下来,我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们说,我害死了宜妃的孩子。

一下一下的板子落到我身上。

痛啊,真痛,每一下都抽心的痛。

我死含着泪不叫它流下来,连一声叫喊也没有。

我的身子实在是弱,没有接下三十杖刑。

说来可笑,那孩子没有生下来,怎么能是我这个禁足的人的罪过。

他们说宜妃的吃食里被放了生川乌,只有我的庭院里常年种着以祛风除湿。

是我糊涂,连谁曾出入我的庭院都记不住。

有人给我送了药,没说是谁送的。

至于这还禁不禁足的,又有谁在意,到底都是一个样。

冷冷清清,只有肖肖还陪着我。

每日的衣襟都被血汗染得湿透。

虱子从床这边爬到床那边,肖肖每每要开窗透气,都被我制止。

活在黑暗里让我觉得高兴。

我不用假装快活地去寻一点人生的乐子。

什么荷花、茶叶。

不过是我寄托在人世的一点念想。

帝王是多情,也最是绝情。

这句话终也落到了我头上。

阿娘没了希望,我也看不到一点希望。

这次是真的患了场病了。

“也算是我捡下一条命了,不过这条命也没什么用。”

最后一点伤口结痂的那天,我望着光里飘扬的灰尘说道。

“都好了,娘娘,都好了,娘娘才二十,娘娘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她又开始哭了,我摸了摸她的头,肖肖是我的陪嫁丫鬟。

原来我才二十吗,日子越发过得慢,让人以为活得够长了。

让肖肖替我制了点新茶叶,想给惠妃送过去。

又想了想还是算了。

自己在午后泡着喝了,是新茶,香气浓烈。

就是额外的药性增加了一丝苦味。

是马钱子。

可惜了这茶,用了毒物去配。

想到入宫这几年,我的思绪开始恍惚。

快活的日子好像随着云云一起走了。

在揪心的痛里,我又想到了帛王。

想着想着我还是笑了出来。

笑到弯下了腰,给肖肖吓着了。

我摆摆手对她道:“扶我去床上休息吧。”

那一年在湖水中,我是不想死的。

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谁推的我,又是谁救的我。

总之是很安心有力的一双手罢。

困意卷席,真是味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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