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后宫最受宠贵妃，亦是皇上心中明月，凡我想要的，费尽心思，皇上也会给我弄来，他承诺过，会封我为后。

直到那天，皇上出宫，亲自领回来一个美人……

1

皇上从道观接回来个女子。

一进宫，便越过晋封规矩，直接封为美人。

消息一进宫，后宫妃嫔皆是坐不住了，纷纷打探女子背景。

而我只是抱着狸奴，坐在海棠树下发呆。

丫鬟见状，生怕我因此与皇上有了隔阂，在旁边着急地安抚我，“娘娘是陛下亲封的贵妃，那美人，左不过是陛下一时新鲜，娘娘何必与她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陛下心里，谁能真的跃得过娘娘去，宫里有的新鲜玩意，陛下哪次不是眼巴巴先送到娘娘这，就为了讨娘娘欢心。”

我冷笑。

我是后宫最受宠的贵妃，皇上有了新宠，我这个旧人定然是要失宠，所以眼下最着急的，该是我才对。

可我不着急，一点都不，甚至巴不得皇上自此冷落了我，因为，我并不喜欢皇上，更不稀罕这份圣宠。

毕竟在半年前，谁人不知，长安街头，碧水畔上，景王妃跟景王恩爱两不疑

成为贵妃，不过是我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

至于丫鬟口中那些个新鲜玩意，我盯着煮开的顾渚紫笋，这批新茶是清明前采摘，加急送进宫的，除去皇上御前，后宫唯我独有，确实稀罕。

可整个长安，谁人不知，我爱的，一直是庐山云雾，当年尚书嫡女，为得新茶，豪掷千金，至今还是好些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但于帝王而言，你喜欢什么不重要，他送了你什么，你就得喜欢，甚至感恩戴德，奉为珍宝。

2

美人入宫的第二天，皇上又一次越过婕妤、昭仪，将其封为淑妃，这是除我之后，皇上第二次不顾祖制，执意为一个女子坏了晋位规矩。

我不由得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皇上不能直接将人迎进宫里，非要安排道观修行，来来回回折腾一大圈。

这个困惑，在淑妃拜见我的时候，恍然大悟。

这位淑妃，是我的老熟人。

陈侍郎家小女儿，这身份也并非不能入宫，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吴御史小儿子的未婚妻，两人自小便定了娃娃亲，只待年纪到了，便成婚。

所以才有了道观一行，才有迂回曲折，只为了，能够将旁人未婚妻据为己有。

这般的隆恩，不知这所谓淑妃，能不能要得起。

3

淑妃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她望着我，眉目里都是希冀，就好像，我是她唯一的救赎。

可我知道，我不会是她的救赎，更不愿意，将她拉出泥潭。

“我知娘娘看不起臣妾，也知自己如今身份，早就配不上吴公子，可是臣妾还是不愿意一辈子留在深宫，为了一个男人，蹉跎了自己一辈子，只求娘娘，能放臣妾出宫，臣妾自愿青灯古佛一生，日日拜佛，福佑娘娘顺遂安康。”

我看着淑妃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当初，我祈求皇上能放过我一样。

可是入了宫，谁又真正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以前的我不行，今日的淑妃同样不行。

当年，皇上没有放过我，今日，我也不能帮淑妃。

我浅抿了一口茶，看在相识一场的情谊上，到底是没忍住多提点她一句，“陛下的恩宠，罚也是赏，赏也是赏，至于旁的，淑妃，宫里宫外，真真假假，早就没人在乎了。”

“今日的话，本宫就当没听过，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就像今日，这种离宫理佛的话，便是我，也不敢多说。

淑妃还是过分单纯，她以为，皇上亲自接回宫的人，能由着我随意打发离宫吗？

大概是我的意思太过直白，淑妃愣了愣，抬头看向我，言语不解，“我以为，娘娘经过了那些往事，多少会愿意帮臣妾一把，我以为，娘娘不会愿意我步娘娘后尘。”

淑妃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隐晦，我的身份，帝王避讳，但我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可我不能让淑妃牵着走，我沉下了脸，盯着淑妃，冷笑，“本宫为何要帮你，如今你是后宫妃嫔，是新晋宠妃，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恩宠。”

淑妃红着眼，倔强地不肯低头，“可我不想要，我只想出宫，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

我冷眼旁观她的激动，她这般模样，就像我当初做着的困兽之斗，可如今在我心里早就生不出半分涟漪，“既是这般，当初又为何答应入宫，你若真不愿意，一头撞在那柱子上，谁还能逼迫了你不成。”

大概是没想过我会这么直白戳穿她的懦弱，淑妃呆住，好半天没有反应。

我淡漠挥手，“想清楚，就回去吧。”

淑妃走之前，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呢喃，“我想过的，我想过撞柱，想过白绫，是吴公子拦下了我，他让我好好的，只有我活着，我跟他才能有以后。”

我失笑，淑妃还是曾经单纯的模样，即便是已经入宫做了淑妃，可心里，竟还想着，男人能有真情实意。

这份天真，愚蠢得让人心疼。

她的那个吴公子是骗她的，他不会来接她的，从她入宫开始，两人就没有了以后。

4

淑妃的经历，揭开了我难堪的往事。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入宫，父兄期盼，也不过是我能觅得良人，如寻常夫妻一般，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我第一次见景王时，他站在水边，穿着圆衫，腰间宫绦妥帖，一副规规矩矩的郎君打扮，发冠将青丝束起，却又没有全部束着，零零散散披开的长碎发，又好像没那么在意规矩。

他折扇轻摇，眉眼含笑，那般风流，哪个少女不动心，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子罢了。

谁又能想到，那般浪漫的邂逅，其实是他的别有用心。

他为我寻来古谱孤本，为我觅到趣玩新茶，费尽心思讨我欢心，我早已动心，却又不敢轻易交付我的后半生。

让我下定主意嫁他，是我母亲病重，他知我忧心如焚，各处奔波，替我寻来名医珍药，那段时间，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不少，但他毫无怨言，甚至连一句辛苦都不提。

他只是陪在我身边，忧我所忧，苦我所苦。

哪怕是我们费尽了手段，最后还是没能留住母亲，父亲失魂落魄，兄长借酒消愁，他们沉浸在悲痛里，没有人注意到，我已经整整失踪三天。

最后是景王找到我，迎着光，他立在门口，胡子邋遢，可于我而言，那才是他最最好看的一天，从天而降，将我护在怀里，告诉我别怕。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愿意做景王妃，不管未来如何，我都愿意陪他走下去。

后面查出，绑我之人，是父亲政敌，他与父亲政见不合，被底下人说动，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到绑了我威胁父亲，没想到，会牵扯进景王，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我宽慰了父亲，答应了景王的求娶。

若我当时冷静些，就该发现，这里面太多巧合，父亲政敌的巧合，我被绑架的巧合，景王出现的巧合，可我那时太过欢喜，满心满眼都是景王救了我，哪里还会想其他的。

婚后，我们描眉对饮，谈古论今，踏青游湖，成了长安城里最令人艳羡的夫妻。

本来，我该与他结发夫妻，恩爱不疑，可后来，内廷朝拜，我入了皇上的眼。

皇上赐了圣旨，让我入道观祈福。

这本来没什么了，皇室家眷祈福，历来有之，不同的是，那份祈福旨意里，夹了我与景王的和离书，以及，封我为妃的圣旨。

我是景王妃，如何能再去做皇上贵妃？

景王也是不愿意的，他宁愿违抗圣旨，也要护着我，他拥我入怀，“我们不接旨，我拼着不要这王位，也不会让你入宫。”

他甚至写好了辞去皇家身份的折子，要带我走。

怕我忧心，他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了这层身份也好，以后我们就只是普通寻常夫妻，不用为了哪天的朝拜战战兢兢，不用怕哪天祸从口出，只安安心心做我们自己。

他是那般坚定地选择了我，可我却不能那么轻易地答应跟他走，因为皇上是天子，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若我真跟着我的景王走了，景王府上下，尚书府上下，都会因我跟他的自私，遭受灭顶之灾。

我爱他，也爱我的父亲兄长，所以我不能跟他走，我入宫，不仅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我身后的家族，我有必须入宫的理由。

这些理由他不会想不到，可他就是不说，只由着我内心煎熬，愧疚不安。

我同意了祈福，答应入宫的那一天，他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恳求，“玲儿，我不需要什么王爷身份，我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们不接旨，我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玲儿，你别不要我……”

他是那么悲鸣，以至于我是真的相信，他爱我，深爱。

最后是我推开了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指腹摩挲着他眼睛，柔情缱绻，一如我当初许诺会陪他一生一世的那般。

“对不起，终是我负你，待我进宫，便忘了我，重新找个姑娘，好好爱她护她……”

明明是我不情不愿地入宫，可最后抛夫弃家的人也成了我，我当时竟蠢到丝毫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他说会等我，等皇上厌倦我，他就来接我回家，然后我们离开长安，重新开始。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当时只是想着，人心易变，承诺难守，谁也不敢说，他能一辈子遵守这一个承诺一生。

后面想来，大约那时内心已经在警告我，别蠢了，该清醒了。

我去了道观，顺着帝王的意思，先去祈福，再等他召我入宫为妃。

封妃的圣旨上说，我是贵妃，后宫没有皇后，所以我代为掌管凤印，我明白皇上的意思，我虽是名义上的贵妃，但其实，与皇后没有多少区别。

可，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是景王明媒正娶的妻，他会陪着我，与我同进退。

但对皇上而言，我只是他赢过景王的一个战利品，他会对我施舍些恩宠，但仅仅是对新奇玩意的小恩小惠，再到后来，我与他，只是帝王与妃嫔间的赏赐，他高兴了，许我后宫佳丽三千大权，许我恩宠，他不高兴，就收回之前的一时冲动，收回我的种种恩惠。

5

淑妃入宫后，皇上便很少来我宫里。

贵妃失宠，几乎成了共识，后宫最不缺阳奉阴违捧高踩低的人，可惜凤印还在我手里，她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朝我动手。

小丫鬟带回口信，说景王想见我，我立即放下怀里的狸奴，装作惊喜道，“六郎相邀，我几时拒绝过？”

夜里，我换上精美的衣衫，画上他最喜欢的妆容，脸上是要见心上人的欣喜。

我扑进他怀里，带着几分小心期盼，“六郎，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景王抱着我，柔情蜜意，带着几分得偿所愿的欣喜，“只要玲儿愿意，我现在就带玲儿走，我说过的，我可以不做景王……”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甘心，“可如今，皇兄还未完全厌倦了你，若我现在带你走，玲儿，我怕我护不住你，没有万全之策之前，我不敢让你冒险，玲儿，我不敢让你有一丁点的意外。”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漠，退开景王的怀抱，“皇上如今已有新宠，他没时间过来看我的，我都打点好了，夜里走水，火势太旺，贵妃没能救出来，不会有破绽的，六郎，没有人会发现的，我不怕冒险，只要是六郎，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已经说得这般直白，可他还是摇头，带着一丝犹豫，与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握着我的手，“玲儿，我想正大光明地和你在一起，我要天下人都祝福我们，而不是如今这样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玲儿，再给我点时间，很快、很快就没有人会阻碍我们在一起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太过明显，我故作慌乱，“六郎，我不许你做傻事，为了我不值得，我可以等的，我可以一直等的，没关系。”

他只是将我手捧在他心口，满脸深情，“玲儿，我不在乎什么世俗的眼光，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扯进来的，便是失败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

他怕我反驳，俯身堵住了我将要说出的话，强势又温柔，“玲儿听话。”

我依依不舍地送别景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冷意横现。

景王说不想我冒险，可我既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那么有些事，我当然要做，不然怎么让我的景王安心？

我去找了淑妃，我告诉她，我可以安排她与吴家公子见面。

淑妃从一开始的欣喜激动到慢慢冷静下来带上警惕，她小心打量着我，“娘娘为何又愿意帮我？”

我垂眸，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里的狸奴，“不过是想让你彻底死心。”

对吴家小公子死心，也别对皇上动心，没有感情，才能更好地为我所用。

帝王是没有情的，他能宠你一时，却不会宠你一世，若是因他一时的柔情动了心，那才是愚不可及。

安排外男入宫，并不难，尤其是在皇上疏忽后宫，而我又格外招他信任的情况下。

难的是淑妃那边，皇上但凡闲暇总在淑妃宫里，无奈，我只能利用御史参奏的时间，将淑妃约进了我宫里，再安排她心上人出现。

看到淑妃的那一瞬，吴小公子眼眸亮晶晶的，没有半点嫌弃鄙夷，只有满心的欢喜。

说起来，这吴小公子的演技当真精湛，我盯了他许久，竟没能从他眼里，看出演戏的成分，他的疼惜内疚，真实的荒唐。

可惜，我并不信他，毕竟男人的虚情假意太能欺骗人了。

淑妃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因为皇上刚得闲，就在着急找寻淑妃。

淑妃走后，吴小公子朝我跪拜，“娘娘今日大恩，臣铭记于心。”

我盯着他，有试探，也有不解，“既是真心，当初为何不带她离开？”

吴小公子攥紧拳头，眉眼低垂。

“圣旨已下，我能带她去哪，她是我捧在手心的娇娇，本就该锦衣玉食的宠着，我舍不得她因为我的自私，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若我真带她离开，必然要舍弃身份，没了身份的便利，我又能带给她什么，我不想在一日日的琐事中，消磨掉彼此的情意，我更不愿看到她后悔，对我怨怼。”

我勾唇，他倒是个清醒的人，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真就不管不顾。

他与当年的我，性子上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让吴小公子替我做件事，待事成，我将淑妃送出宫与他团聚。

我派人告诉景王，我已拉拢了吴家与陈家，若是真有意外，我也不会独活。

我求他不要抛下我，不管他要做什么，这一次，让我跟他一起。

景王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了，暗中派人送来一瓶药，并嘱咐我，一切小心，若有意外，立刻停手。

我将那些信随手扔进火炉里，冷眼看它烧成灰，嘴角勾出几分讥讽的笑。

我端着小厨房刚熬好的周粥，去了皇上书房，不经通报就进屋，这是皇上之前给我一人的殊荣。

我进去时，看到皇上伏案写着什么，身边没有淑妃陪着，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了然于心，“朕想着，能忍着一个月不过来，也该是你的极限了。”

我将粥放在一旁，然后跪地请罪。

我很少向他行这么大礼，皇上微愣，下一瞬开始恼怒，“就因朕宠了淑妃一阵子，你使性子也该有个度，别忘了规矩！”

他又一次跟我提规矩，就像淑妃没入宫之前，我与他大吵的那一次一样。

他接淑妃入宫，借淑妃一事让我明白，他能宠我，也能宠别人。

淑妃也好，贵妃也罢，都是皇上的归属物，我不能对他不满，更不能反驳他的尊严。

我索性起身，将粥送到皇上跟前，一如之前那般娇嗔，“臣妾只是怕皇上觉得臣妾恃宠而骄，对臣妾失望，臣妾只有皇上了，好不容易打听到淑妃妹妹不在，臣妾特意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粥，眼巴巴给皇上送来，结果皇上就是这么想臣妾的。”

自入宫以来，我在他跟前娇惯了，皇上还是受用我这幅吃味了着急挽留的模样，他拉着我的手，“是朕错怪贵妃了，朕错了，这就给贵妃赔罪，今晚朕就不陪淑妃了，多陪陪朕的贵妃。”

我偏头，故作骄傲，“臣妾可什么都没说，是皇上自己要过来的，淑妃妹妹要是生气了，皇上可不许迁怒臣妾。”

皇上好脾气地附和着我，“好好，是朕执意要宠着你，好了吧，朕呀，算是栽到你手里了。”

当晚皇上宿在了我的宫里，贵妃失宠的谣言，不攻自破。

6

第二天，我派人告诉景王，皇上已经对他起疑。

昨夜皇上刚宿在我寝宫，他自然不会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吴小公子传来消息，直说王爷明白。

这是我当初与吴小公子的交易，他留在景王身边，为景王谋算，我在后宫替他护着淑妃。

吴小公子问我，我这般护着景王，难道对当年景王没能阻止我入宫一事毫无芥蒂吗？

我没有说话。

我本来是会护着他的，若不是他亲手杀死我的孩子，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可他动手了，他将屠刀，举向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自此，我对他，便没了痴情缠绵，只剩下恨，我跟他之间的血海深仇，他亲手种下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