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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尘过往随云烟
1
我忘记了前尘过往。
头却疼得发慌,侍女阿圆说,我是被驸马方砚之给打的。
我当场就怒了,什么样的驸马竟敢欺辱藐视皇家公主?
我霸气地挥手:“抄家伙,把方府给本公主围了。”
石毅是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他带人将方砚之按在地上,撩了袍子就打。
“啪啪啪!”
等着板子打完,我才懒洋洋地撑坐起来,“驸马以下犯上,今日便小惩大戒,本公主会命人将休书送到方府。”
回到公主府,我有些郁郁寡欢,多美的一张脸啊,偏偏如今包成了个馒头。
阿圆在一旁絮絮叨叨,但大意是十分解气的。
我嫁进方家三年,方砚之却没有碰过我,反倒和小妾柳烟烟腻腻歪歪,这样的男人不休,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我还在养伤,父皇便召我入宫觐见,我想着可能是方家把我给告了,便让阿圆拿来妆奁盒子,给自己画了一个惨兮兮的妆。
被抬进大殿时,大臣们都对我指指点点。
我目光一扫,突然凝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站在殿前,负手而立,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潇洒挺拔,连背影都高不可攀。
所有人都在看我,他的目光却直视着殿前,对我视若无睹。
“这人是谁?”
我拉着阿圆问,她凑近我悄声道:“公主忘记了,那是永安侯啊。”
永安侯是谁,我自然记不清了。
就在我怔神之间,父皇已轻咳两声,旋即沉了脸色,“栖霞,怎的伤的如此严重?”
我扫了方砚之一眼,论卖惨谁不会?
遂低垂着目光,小声抽咽道:“是……被驸马给打的。”
满堂皆静。
父皇沉吟半晌,才看向永安侯,“澄渝,依你之见该如何?”
我的目光也转向永安侯,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
永安侯微微侧身,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精致俊美的轮廓,浓眉浅眸,挺鼻薄唇,这是一张顶极神颜。
只是他虽然看似温和,但是浅淡的琉璃色眼眸中,却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公主受伤是事实,对驸马也不过小惩大诫,臣以为……方家人过了。”
永安侯话音一落,方夫人不乐意了,“侯爷这样说,那小儿的打白挨了?”
“方夫人还想如何?”
永安侯薄唇微勾,“论身份,公主与驸马是夫妻,可论地位,他们却是君臣……驸马以下犯上,若是要追究……”
永安侯这话未说完,方大人与方夫人对视一眼,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父皇适时地冷哼一声。
方家人立时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父皇这才带着几分温和地看向我,“栖霞想要如何?”
他给了我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但那一双黑眸中却含着警告,以及提醒。
这是让我适可而止,不要做得太过。
我眸光一转,深深伏跪,“父皇,儿臣亦有容人之量,毕竟与驸马三载夫妻,我也不忍心方家因我获罪……”
这一番话,我说得大义凛然,公主的高风亮节一览无余。
然后话风一转,我又道:“只是驸马宠妾灭妻,三年来都未与儿臣圆房,儿臣深知强势的瓜不甜,也不想继续破坏驸马与柳姨娘的感情,如今便当着满朝文武,正式宣布休夫!”
“休……夫?”
方砚之气得灵魂差点升天。
方夫人也是银牙紧咬,“公主怎能休夫?要么就和离,要么……”
“夫人忘记了……”
我截断了方夫人的话,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驸马宠妾灭妻,还以下犯上,若是本公主要追究,你这方家上下……呵呵。”
方大人赶忙拉了方夫人一把,垂首道:“就依公主所言,休夫……就休夫!”
方砚之额头青筋蹦跳,恶狠狠地瞪视着我。
我回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是君,他是臣。
当时敢对我出手,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我会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这场闹剧,自然以我大获全胜收场。
只是在永安侯经过我身旁时,我扯住了他的衣袍,仰头看他,“多谢侯爷仗义直言。”
我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却不知我此刻那副憔悴的妆容,以及头上缠着纱布的模样有多辣眼睛。
永安侯目不斜视,不动声色地将衣袍从我手里扯了出来,容色清浅而疏离,“公主多虑了,那是臣的本分。”
说罢便长腿一迈,衣袍划过我的裙角,大步离去。
他离开许久,我都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竹香,幽幽弥漫,浸人心脾。
2
我在府中养了几天伤。
只是休书送去了方府,嫁妆却还未给我送回。
我唇角牵起一抹冷笑,看来方家人还是没摸透我的脾性。
“让石毅多带些人手,咱们去方家做客。”
我带着一帮人,乌压压地去往方家。
许是被特意交待过,门房以为我来闹事,死活不肯开门。
阿圆拿出我的嫁妆单子,站在门口大声唱读,“……方家扣着公主嫁妆不放,如今咱们只是来讨嫁妆的,也不知方家人昧下了多少,到时候请街坊邻居做个见证。”
话音落罢,我便让人砸门。
门被打开,方砚之怒目而对。
阿圆得了我的准信,欢天喜地去清点嫁妆。
我好整以暇地坐回轿撵,也不管方砚之如何跳脚,只当他是一个跳梁小丑。
突然,一驾马车驶来,停在了方府大门前。
永安侯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我立时眼睛一亮。
“侯爷怎的来了?”
我坐在轿撵上笑望着他,永安侯的事迹,我如今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他年少时征战沙场,所向披靡,只因右手受伤再也无法拿剑,所以才从战场上退下。
父皇念他功勋卓著,才封了这永安侯的爵位。
即使退守京城,他依然谋得了大理寺卿之位。
听说他断案神速,公正廉明,是百姓公认的好官。
“公主。”
永安侯对着我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向了方砚之,平日里看似温和的面容此刻却无比威严,“本官今日是来办案的。”
“喔?”
我挑了挑眉,来了兴致。
几步走到永安侯跟前,他真的很高,我只到他的肩膀,可与他并排站在一起,我却觉得没来由地舒心。
或许是因为他一身正气。
方砚之的目光却在我们俩人身上徘徊,眸色有些阴郁。
只是面对永安侯,他不敢造次,只抿唇道:“不知侯爷是办的什么案?”
“不便透露,不过需寻你府中之人一一问话。”
永安侯一招手,身后大理寺的衙役便鱼贯而出,冲进了方府。
方砚之根本反应不及。
永安侯将手中的令书扔给了他,“这是搜查令。”
方砚之脸色气得铁青,可他无法反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跟在永安侯身旁,大摇大摆地进了方家。
乍一看,就像我俩在联手欺负方家人一般。
这感觉怎么说呢,真是太爽了!
3
永安侯办事很认真,一丝不苟,严谨以待。
我跟在他身边,都差点打了呵欠。
永安侯只是淡淡地扫我一眼,“公主很闲?”
“也不闲啊。”
我摊了摊手,指指来往的公主府侍卫,“看着他们给我清点嫁妆呢。”
我又眨了眨眼,靠近永安侯悄声道:“侯爷不会以为,我这嫁妆里有什么赃物吧?”
永安侯沉吟半晌,“若有需要,本官会再去公主府查证。”
“那好,我就恭候侯爷大驾。”
我笑容明媚,如三月枝头的桃花。
说真的,我反复在镜中看过,我这张脸是极好看的。
眼神澄澈,却又带着一股天生的媚态,对男人应该是很有吸引力。
永安侯清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习惯与我靠得那么近。
可他移开,我却挪动,锲而不舍地与他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听说侯爷以前有过未婚妻?”
我与永安侯聊起了家常,这个男人看似温和,却又疏离冷漠,让我忍不住想要了解靠近。
永安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过隐私。
他紧抿着唇瓣一言不发,眼尾微微泛起一抹红,“公主不该窥探臣的隐私,恕臣无可奉告。”
说完这话,永安侯便甩袖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怔怔出神。
嫁妆清理得差不多,阿圆献宝似地蹦到我跟前来,“公主,足足少了一百三十二样呢。”
“喔?”
我挑了挑眉,目光在方家人身上扫过。
方夫人头上的孔雀点翠宝石簪,有些像册子里那根。
方雪之带着的那对血玉红镯也是我的,见我目光看来,她还心虚地用袖子一遮。
“罢了,这些东西既然被你们霸占了,本公主也不想收回……”
看着方夫人母女脸上绽放出的惊喜,我又补充了一句,“就折合银子,你们自己补上吧。”
“大嫂,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
方雪之不服气地跺脚,正值妙龄芳华,她在方家可是予取予求,方夫人宠得很,从前自然少不得拿我的嫁妆,给她女儿妆点门面。
“别叫大嫂,咱们可没关系。”
我冷哼一声,又指了指头顶缠绕的薄纱,“再说,方砚之打坏了我的脑袋,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合伙想讹我?”
我思来想去,瞧见捧着名录从眼前走过的永安侯,一把攥住了他,“侯爷,您说如何是好?”
永安侯目光微沉,看了看我攥着他衣袖的手指。
在他目光逼视下,我尴尬一笑,这人似乎极不喜被人碰触。
看着我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他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报官吧。”
我点头如葱蒜,唇角绽出一抹笑颜,“侯爷说得是。”
最后这事自然没闹到京兆府衙门,方家还顾忌着最后那点脸面。
方夫人极不情愿地讨出了压箱底的银子,总共赔了我三万二千一百七十四两。
我揣着一叠厚厚的银票,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4
永安侯登门的那一日,我正坐在花架下打秋千。
“公主,侯爷来了。”
阿圆通禀一声后,便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
我还自顾自地在秋千上晃荡,与永安侯打招呼。
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常服,灰色有些冷硬,有些不近人情。
但穿在他身上,却是异样的和谐,连唇角那抹轻抿不悦的弧度,都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公主,臣想看看公主嫁妆册上缺失的那些物品。”
永安侯一只手背在身后,下颌微扬,目光平视,有一种端方君子的周正。
我抿唇笑了笑,“可以,不过需要侯爷做一件事。”
“何事?”
“推我。”
我笑盈盈地看向永安侯,他的眸色中闪过一抹黯光,薄唇紧抿。
我以为他不会应允,片刻后他却是走到了我身后。
修长的手掌握住了秋千架,微一使力,我便高高荡起。
我感觉他并未用多大的力道,秋千却荡得比刚才还要高。
我仰头望天,仿佛离蓝天白云更近了一些。
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它们。
我的眼中突然闪过奇异的亮光,那些遗忘的光影一点点涌进了脑海中。
秋千荡得很高,我却倏得脱力。
整个人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公主!”
耳边是阿圆惊恐的尖叫声。
眼前灰色的衣袍一闪而过,永安侯已经将我接住。
我双臂绕在了他脖颈间,怔怔地看他。
这个男人有好看的唇角,五官如刀削般冷峻,就是不爱笑。
“多谢侯爷。”
我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这次没再纠缠他。
直接让阿圆将册子拿了出来。
永安侯深深地看了我的一眼,一言不发。
呵,男人!
我没再理会永安侯,让阿圆小心侍候着,转身回了屋。
我脑中思绪纷乱,刚才我想起了什么,但却又都是些记忆的碎片。
拼凑起来,却好似一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是谁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阿圆已经捧着嫁妆册子问我,“公主,侯爷问您是否还记得,张千迎那张江山万里图?”
“那张画……好似被方砚之拿去送给了……送给了谁?”
我捧着脑袋冥思苦想,过往的记忆仿佛点点拼凑,有些我记得,有些我忘记了,还有些闪现在我脑海中的,都是一个小小的片段。
“公主不记得了?请再好好想想。”
永安侯就站在屋外,隔着竹帘,能看到他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就像拨动琴弦时的尾音,透着余韵的幽长。
“是他的一个朋友……好似是一个异族人。”
我脑中极力地回想,可那个男人却像是个影子,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一个正面。
“……多谢公主。”
永安侯沉默半晌,似乎再等不到我的只言片语,这才微微颔首,“臣告退。”
我静默得不发一言,永安侯微微停留,这才转身离去。
我哼笑一声,眼中却多了一分寂寥。
就好像心都荒芜了几分,长出的都是草。
过往的记忆原本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此刻我却觉得,或许记忆恢复,我就能想通一些事情。
这种莫明的直觉推动着我,让我对永安侯那突如其来升起的兴趣,都淡了几分。
5
我沿着记忆里的碎片,追寻着我曾经去过的地方。
在南街一处僻静的茶肆下,我意外听到了楼上的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醇厚低沉,一听就知道是永安侯。
他说:“……别开玩笑。”
那嗓音里似乎还有着一丝恼意。
另一个声音却带着几分上扬的音调,愉悦地调侃,“怎么是玩笑呢?京都是传遍了,说栖霞心悦你,我看你就从了她吧。”
我满脸尴尬,停住的脚步不知道该进该退。
突然,一泼清茶当头泼下,淋了我满头满脸。
阿圆惊叫一声,“公主!”
楼上俩人齐齐探出头来,我顶着一头的茶叶,与永安侯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
另一个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皇妹,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我捂着脸,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与永安侯在一起的,是我的三皇兄慕容霈。
我收拾妥当后,换了一身衣裙,坐到了他们对面。
慕容霈笑看向我,“皇妹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的话语揶揄,表情玩味。
永安侯只作未知,端着茶水抿了一口。
我大方笑道:“既然是茶肆,那自然是广迎来客,三皇兄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
“这牙尖嘴利的模样,敢情从前在方砚之跟前伏低作小,是皇妹藏了拙?”
慕容霈话音一落,我便狠狠剜了他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揭我的伤疤,我和慕容霈有仇不成?
我对着慕容霈翻了个白眼,没打算搭理他,目光却在这二楼的雅间扫过,总觉得这里透着一丝熟悉。
我一定来过。
“公主可是想起什么?”
永安侯见我这副模样,不由轻声问道:“若是公主想起与那副画有关之事,无论何时,都可来寻微臣。”
“侯爷倒是办案心切。”
我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这茶水有些涩。
我当然也想得到,这样的茶肆立于世井之中,供的是三教九流,又能用什么好茶。
不过见他们俩人淡然处之,我便也没有多惊诧。
皇室子弟,功勋贵胄,偶尔想要体察民情,这没什么不好。
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见那个男人?
我的记忆扑朔迷离,似乎又与永安侯所查的案子相关。
可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6
这一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竟然又回到茶肆,方砚之在前面引路,将我带进茶肆。
二楼雅间里正坐了个男人,他背对着我们,似乎正在看楼下的行人。
然后,他倏得转过身。
高鼻深目,容颜绝美,在他的眉心还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我一下反映过来,这是个西域人。
梦醒之后,天才蒙蒙亮。
我赶忙穿好衣裙,赶在永安侯进宫上朝之前拦住了他。
“侯爷,我想起那个人的模样了。”
我跳上马车,永安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却催促道:“我说你画,不然我怕又把人给忘了。”
我这急吼吼的性子,实在没一点温婉娴静。
永安侯拿出搁在车箱柜子里的笔墨和纸砚。
我一边说,他一边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人画了个大概。
还别说,画得挺像。
“就是他拿走了江山万里图?”
永安侯似在皱眉思索,片刻后才向我道谢,“多谢公主。”
我打了个呵欠,已经趴在马车里睡熟了。
只是睡梦中感觉到有些颠簸,又是谁抱起了我,将我放在柔软的枕被中。
那人一身清冷的竹香,浸人心脾。
接下来几日,铺天盖地都是缉拿那个西域人的画像。
入夜,有人潜进了公主府,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给绑了。
我浑浑噩噩,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蜷缩成一团,在一处阴暗逼仄的空间里。
有人从外划破了什么,眼前骤然一亮,我跌了出来,沿地翻滚了几圈才收住。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漫漫黄沙,震惊得不能自已。
再回身,才发现自己刚才所在之处,竟然是骆驼的肚皮。
而那只骆驼已经死透。
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西域男人站在我跟前。
他背光而立,我有些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眉心那颗朱砂痣却灼灼滚烫,像是一颗鲜红欲滴的血珠。
“是你!”
我猛地反应过来。
“公主终于记起我了。”
男人蹲在我跟前,我警惕地往后一缩,手中扬起一片黄沙。
趁着他迷蒙之际,我转身拔腿就跑。
可我不知在骆驼里待了多久,此刻有些腿软。
跑了几步便脚下一滑,顺着黄沙堆成的山坡滚落。
翻滚的视线中,我似乎瞧见远远的地平线上,有烟尘翻滚,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当先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全身都笼在大氅里,唯余一双眼睛,清亮明澈。
是永安侯,我几乎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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