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米工作的时候走神，差点把客户一份重要的遗物丢进回收的箱子里，最后还是宋久发现，及时去回收箱子里翻回来，才没有被送去销毁。　

委托人是一位中年妇女，2年前她的父亲去世，曾经委托宋久去整理遗物。　

当时，宋久发现了一份老人家藏得十分严实的“私房钱”，将这份贵重遗物如数交还给了委托人，委托人特别高兴，一直说以后有这种工作一定再找宋久。　

家中久病的老人，或是身体虚弱的老人，对这位委托人来说都是负担。　

2年前，宋久替她收拾老父亲遗物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嘀咕着：“哎，老爷子病了好几年，我那个没心没肺的弟弟也不管，天涯海角地流浪，这不，老爷子都化成灰了，他还在大山里，还说回不来呢，呵。”　

当时她抱怨过“我家还有个婆婆呢，腿脚也不好，也帮不上忙，我可累了”，2年后她抱怨过的婆婆也去世了。　

这次来整理遗物，宋久看得出来这位女士心情放松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只是，当她看到那块“传家宝”从一堆要销毁的垃圾里翻出来，她还是立刻变脸了，一边小心地擦拭着那块宝贝玉佩，一边絮叨起来。　

“我家老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委托您来整理遗物，那次做得非常好，这次我婆婆去世了才会找您，怎么能犯这种错误？那是我婆婆重要的遗物啊，留给我儿子的传家宝啊。”　

虽然只是一块假货玉佩，宋久也不敢说穿，只能恭敬地认错和道歉。　

“非常抱歉，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给您带来了麻烦和不愉快，希望您能原谅，也不要影响到您的心情和生活。”　

她婆婆也许是被人骗了，也许是为了哄着儿媳妇善待自己，拿着一块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假玉佩，说是“他们家族的传家宝”。　

宋久见过很多人性的丑陋和恶意，也见过很多的无奈和卑微，还有很多的善良和美好。　

人类的未知、多样多变，总是会感情用事，这是宋久曾经畏惧过的，却也是500多年来支撑他乏味生命的精彩和滋味。　

人类的这些特性，是他缺少的，是人类的特权。　

这位刚去世的老奶奶，对家人们说了谎，并不是为了戏弄家人们吧，她只是为了守住余生在世上的一点尊严。　

也或许，某天她孤独漫步在路上，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嫌弃的老太婆，有一位笑容可掬、热情的摊主跟她说话，亲切地跟她聊天。　

这样的人向她推荐了一块“千年好玉”，老奶奶就相信了。　

宋久更愿意相信，这块假玉佩当中藏着一个这样的寂寞又温暖的故事，更愿意相信老奶奶买下那块玉佩要送给子孙，是承载了她满心的祝福。　

虽然，这块玉佩的新主人对这样的故事毫无兴趣，她只是认真检查确认玉佩有没有损坏，她担心的是从回收箱里捞回来的玉佩会不会被掉包了。　

“真是的，我婆婆那人小气得很呢，神秘兮兮的，说什么要等她走了才能把玉佩给我，我也没正经瞧过玉佩，这要是给人换了一块假货，我还不晓得呢。”　

洛米有点替宋久委屈了。　

这件事因她而起，是她工作中心不在焉，想着吕秀冰的事情，想着研究所那份神秘数据的事情，想着宋久是狐狸精的事情。　

但是，宋久作为老板也好，作为男朋友也好，他非常有担当地站在自己前面，也用非常专业的态度去弥补错误和请求委托人的谅解。　

这位委托人倒好，一副得寸进尺的嘴脸，洛米忍无可忍，从宋久身边走上去，努力以平静的语气解释。　

“女士您好，这块玉佩我当时不慎放错了箱子，放进了回收的箱子里，是我经手的，宋先生也是直接从回收箱子里取回，这个过程中，回收箱子还没有离开过去世客户的房间，所以不可能被人换掉的。”　

洛米的话并没有让委托人消气，反而引起她更大的情绪：“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们了？啧，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吗？我家有个小姑子，那小姑子整天在我婆婆耳边吹风，说什么还是女儿窝心吧？”　

委托人仿佛要将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都爆发出来，面对着宋久和洛米这两个陌生人，她不需要忌讳被人落下话柄，也不需要顾忌说了这些会有什么后果。　

陌生人是心中不能说的秘密最佳听众。　

“呵，我真是无语了，我弟什么也不管，把老爸丢给我就跑了，做女儿的就要窝心？就要当父母的小棉袄？那他们生我弟干嘛？生他出来抢我饭吃？抢我的钱上学？”　

这位女士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上学的机会被剥夺了，还要早早出来工作赚钱，帮着父亲一起养家，一起供弟弟上大学。　

结果弟弟上了大学，跑得越来越远，说搞什么考古学，整个人都奉献给了事业，照顾父母的担子就落在了没有远嫁的姐姐肩上。　

“太可笑了，我尽心尽力照顾老爸，他死的时候还想把钱藏起来留给我弟。我婆婆呢，天天听着那个光动嘴皮子的小姑子吹风，整天疑心我要害她，我咒她早点死？她一日三餐哪一顿不是我照顾的？她最后半年卧床不起，小姑子门槛都没踏进去，全是我伺候！”　

宋久和洛米静静地听着，他们知道，人死并非万事空。　

替死去的人们整理遗物，很简单；但是要替死者的家属、朋友们整理心情，很难。　

因为人类的感情实在太复杂，太深沉。　

这位委托人倾泻而出的情绪和怨言不满，到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声长长叹息：“哎，反正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的苦日子都结束了。这块玉佩给我儿子，我以后就指望着儿子有出息，好好对我。”　

最后，还是宋久联系姚理，给这位女士的委托金打了个8.5折，她才心满意足，结束怨言，转身离开。　

宋久和洛米目送这位女士离开，她一路走还一路小心吹着擦着那块玉佩。　

“这位委托人也许没发现，她抱怨了老一辈人的不公平不清醒，她不是又在走着那条老路吗？”　

洛米叹着气，心情低落，一方面是自己工作出错了，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位女士的同情。　

宋久轻轻拉起她的手，冲她笑笑：“沉溺于那些复杂的感情中，一边怨恨一边挣扎，却又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人类不就是这么感情用事的生物？”　

洛米知道，这是宋久独特的安慰方式。　

自己才是人类，但是这位狐狸男朋友偏偏在世上活了520年，比自己更懂得人情世故，比自己更懂人类的特性和情感。　

“哦，这是你以活了520年的老前辈身份，得出的结论吗？”　

洛米已经完全接受了宋久这个夸张的年龄，还会拿他的年龄来开玩笑了。　

宋久心里很感动，主动坦白身份的时候，他担心过，忐忑不安过，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世上混了520年，他从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更不敢奢望人类会接受和包容真正的他。　

他激动地把洛米的手握得更紧，想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言语来抚平她的自责。　

“对啊，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今晚的心情，也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把玉佩扔到回收箱子里。因为你也是人类，有血有肉，有心有感情，好朋友遇到了不幸，生命有危险，你会分心分神很正常。”　

洛米很感激宋久的体贴和包容，她还是摇摇头：“作为一名优秀称职的打工人，这种事情是不能够发生的，不应该把自己的主观情绪带入到工作中来。”　

“严格来说，你也不算放错了。那块玉佩最多值10块钱，不符合委托人要求留下来的‘贵重物品’。”　

宋久笑着看洛米惊讶到会意、释然的表情：“所以，你不用太自责，人的心看起来很小，其实会装着非常多非常多的秘密、情感。”　

这就是人类有趣的地方，宋久一直都是这么以为。　

也许，那一天他会毅然选择从山里出来，明明是狐狸却渴望混迹于人类世界中工作、生活，是被人类的心吸引了。　

“吕秀冰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她真的很优秀，也是一位特别好的朋友。”　

洛米小心翼翼看着宋久，试探着问：“假如有一种办法能让她的病马上好起来，能让她活下去，你说该多好？”　

白一峰和教授提出要把秘密数据公开，要引起国际重视，全人类一起来追求长寿、长生不老的方法，洛米是反对的，也觉得是错的。　

但是，吕秀冰哭着问“为什么我要得这种病”，她哭到哽咽呢喃着“我不想死”的时候，洛米希望她能活下去，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人类要是能够无病无灾、长寿长生，该多好。　

这样，自己喜欢的人们，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们，他们就不会生病，不会死去。　

宋久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放开洛米的手，只是目光疑惑地望着洛米：“你希望人类也能跟我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和时间吗？”　

被宋久这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注视，被他这样发问，洛米就没办法直视他，急忙低下头：“不是的，我知道自己太感情用事了，不应该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宋久松开了手，双手轻柔又珍惜地捧住洛米的脸庞，让她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　

“没关系，你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我说了，感情用事才是人心的特性。可惜我不是吸血鬼，我没办法咬一口吕秀冰，帮她得到永生。但是，如果你决定跟研究所的人一起研究秘密数据，你们不要找姚理，我可以把自己给你研究。”　

宋久微笑着，语气温柔，洛米却觉得这些话像是一把一把冰冷的刀，一下一下狠狠扎在自己心里，扎得她很痛。　

洛米埋头在宋久怀里，拼命摇头：“不会的，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没关系，只要是你的理想和愿望，我的血肉，我这副在人间煎熬了500多年的躯壳，统统可以奉献给你。”　

恋爱中，男朋友深情地起誓承诺，说他愿意把所有一切献给自己，本来是应当感到甜蜜和幸福的，此时洛米只感到心痛和难过。　

520年，宋久该是多么寂寞，多么孤独，才会在遇见了自己之后，那颗狐狸心生出了温暖的感情之后，愿意将他的一切献给自己。　

一想到这里，洛米就特别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