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头发疼，忍不住站起身来，慢慢朝那张照片走去。

满座宾客的喧闹声，司仪念诵贺词的声音，大伯娘的哭喊声都变得模糊远去，脑海深处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突然涌了出来，有欢喜、悲伤、抑郁、愧疚……一时百味杂陈。

“不要啊！”思绪突然被大伯娘凄厉的尖叫声打破。

听得堂上司仪念道，“新人行礼。一拜——”

“慢着！”

大伯娘见我出声阻止，宛如遇到救星，连忙跟着喊道，“慢着！慢着！没听他说慢着吗？”

她绝望不舍又饱含祈求的眼神紧盯着我，那一瞬间的眼神与多年前我娘临终前的神情重合，我心下凄然，终是不忍，又因小海棠的缘故，开口道，“让我来替他罢。”

司仪迟疑的看着堂上的纪老爷，那位管家模样的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咳了一声说道，“你就是陆淳平的侄子吧，你倒好心，只是这桩婚约早就定下的，两边都合过八字顺顺当当，哪能临时换人？”

“陆伯父只怕忘了，当年我与令嫒也是订过婚约的，那时我们两家也合过八字，批出的结果也是天作之合呢。若论起婚约来，还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纪老爷原本捧在手里的茶碗突然跌了个粉碎，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他站起身子朝我仔细打量，“你是叫——良耒吧，竟然是故人之子，想不到你……陆淳嘉、陆淳平，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是居然亲兄弟，我本以为只是同在一个村子的族亲而已。”

他身旁那位老大娘说了此时上前，附耳跟他说了些什么，然后闭上眼，“天意，天意，当年我与寿山兄甚是相得，许下了儿女婚事，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他坐回主位，“果然你才该是小棠的命定夫婿，既然你也愿意，那便换人吧。”

纪老爷偏了偏头，守着良平的几名大汉便将他松了绑，良平连滚带爬的冲到大伯娘怀里，被大伯娘搂着心肝肉儿的唤个不停。

我接过了那朵大绸花，与捧着相片框的红衣童女并在一起，司仪瞧了瞧纪老爷，重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我遗忘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实现了当年和小海棠许下的诺言，娶她为妻。

婚礼上出现这么大的变故，此时堂上客人们议论纷纷。

纪老爷站起拱手道，“今日小女成亲的大喜之日，虽有些许小小变故，总算是顺利，感谢诸位贵客莅临，大家吃好喝好。从今日起，陆良耒便是我纪某人的女婿、半子，今后也是我纪家人，还望以后诸位给我个脸面，好好照顾这孩子。”

客人们七嘴八舌的连声应承。

听到纪老爷这话，大伯娘搂着良平停止了哭泣，大伯也神情有些异样，“纪……纪老爷，您这意思？结冥婚难道不是要将新郎活人殉了么？”

一直站在纪老爷身旁的那位老大娘一笑，“结冥婚得殉活人？那是什么年头的老黄历了？如今都是新民国了，可不兴那封建迷信的东西。”

堂下客人哄堂大笑，纷纷说道，“莫神婆说得是！”

“莫神婆说出这话来，滋味格外不同啊。”

大伯一家脸上满是悔意，若不是执意悔婚，眼下他们不仅能还上赌债，还能傍上纪家做亲家，端的是富贵前程，可惜一念之差，居然就便宜了我。

纪老爷看我也是一脸愕然，“难道你也以为冥婚是要将活人殉葬吗？这样你也答应代替你弟弟？真是个傻孩子。”他笑着摇摇头，不过看他表情像是更满意了。

席上客人很多，不过纪老爷只带着我向两个人敬了酒。一个是方才别人称呼的莫神婆，我才知道她原来也是小海棠认的干娘；一个是右边首席的陈医生，这人说是纪家的家庭医生，两个都算是纪家家里人。

我因脑后有伤，一直头晕晕的，纪老爷见我神情疲倦，就叫丫头带我回房间休息，“今日来不及收拾，你先住客房，既然与棠儿成了亲，也该住得离她院子近些，日后等房间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

“是。”我无可无不可，恭敬的应道。

对鬼、死人之类的事我虽有些本能的畏惧，却又希望它们的确实存在，因为那样我就知道父母和小海棠存在于某个地方，等我团聚。

若是小海棠的鬼魂来了，我想，我应该是期待的吧。

至于大伯一家，已经被下人请了出去，相信以后不会再成为我的困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