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海船！

曹氏要护送宣德使去大食，自然少不了海船。为了这一趟远航，更是要向官家表忠心，曹氏海商队在正式起航之前再没出海。旧的海船送回船坞维护，但最重要的是新造的那三艘巨船。船坞被烧，海船被毁，曹氏再无船可用，如何能护送宣德使前往大食出使？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不谓不毒。

曹海听见，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再顾不上其他，直冲出去，要去看船坞情况。

曹令如见父亲已经离开，只能按捺住焦急心情，转身回返庆余楼，替曹海周旋。无论如何，事情未有定论之前，总不能教别人看了笑话，总得稳住才行。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向市舶使大人请兵，请调动海军前去船坞营救。

夜色沉凉，十月的码头夜晚拢上寒意，湿漉漉的海风沉甸甸的，虽不至于彻骨，却也轻易吹透衣裳，侵入肌理。海浪声声，在夜色中并不分明，却带着白日没有的湍急厉烈，白色的海线一波bō涌着，浪头一峰比一峰高，滚着轰隆隆的雷震。夜潮总是比日潮要凶险，对于出海的人来说。夜晚会蒙蔽人的眼睛，将诸多凶险隐藏起来。

曹海一只快船如箭，疾驰向船坞。他甚至来不及回府，带上更多的人，独一个奔至码头，跳上艘快船就走了。风险浪急，小小的快船被浪头抛上抛下，如在云雾之中。曹海早惯了海的人，即便如此，仍牢牢控着快船，乘着浪飞跃，时而登上浪头，眼见着要被掀翻，却猛地一跳，借势跃到了海浪的背面，又前进不少。

从泉州码头这边只能看见船坞所在小岛沉默的山势，瞧不见船坞的情景。就连岛上越过山脉透向天际的火红都无声沉默，彷如静止。却于宁谧中显出危机重重。

待曹海转过半个小岛的时候，就见到冲天的烈焰熊熊燃烧，空气被高温灼得扭曲，星月被耀目的火色遮掩。烟火迷离之中，往日船坞招展的“曹”字大旗被火焰吞噬了半边，焦黑的旗帜卷曲，顽固而凄惨的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曹海目眦尽裂，驾着船就要冲上去。才堪堪接近船坞入口，就被几艘不知何时藏在船坞附近的海船拦截。映着火光，海船上一排排弓弩对准曹海，赤身跣足，文着黑红文身的野人们尽显杀机。

“什么人！”曹海大惊，握紧手中的钢槊。

海船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为首站立的头戴狮头帽，背对着火焰看不清他的脸，然而披着半身的五色彩布却在火色下愈加艳艳，烈烈迎风。他对与曹海对话没什么兴趣，只是缓缓抬起手，再有力放下。

无声，却狠绝。弩箭如雨而下，只对着一个目标——曹海，务要将曹氏海商队的东家毙于此地。

曹海钢槊横展，一声大喝，舞得密不透风。火焰中黑色的槊锋划出红色的光，抡成一团红色的满月。第一轮的弩箭过去，曹海竟然分毫未伤。

这显然大出拦截海船上为首之人的意料。但他并不在意，只再次举起手，挥下，简单的动作，意味着势在必得。

曹海支撑了几轮，哪怕冒着箭雨，也未曾想过后退，暂避锋芒。而是循着空隙依旧向前，无论如何都要去船坞看看，是否能将海船抢救出来，不然，他如何能够甘心！

到了第四轮，曹海已经挨近了其中一艘拦截的海船，只是他的肩膀也中了一箭。折断箭杆，曹海觑着海船与海船之间的缝隙，游鱼一般插进两船的间隔，竟然就这么教他穿过拦截海船的封锁。

为首之人万万没想到曹海还能这么做，眼见曹海居然闯进船坞，将他们甩在后面。为首之人深吸口气，抄起钢叉：“放小船！追曹海！”

旁边的下属对为首之人没有任何异议，他的命令就是一切，不会质疑，只会坚决执行。小船被放下，为首之人带着心腹的几名下属追着曹海的快船而去。

曹海从小码头上岸，一路疾行，所见之处，无不是火势漫天，一艘艘海船被火焰吞没，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高大的桅杆折断倾倒，拖垂在海湾，徒留漆黑焦糊。而在船上，水上，还有不少工匠护卫的尸体，鲜血早已流干，铺得渗入船板，流在水面。这都是曹氏船坞的精英，有的有着绝好的手艺，可以做最精密的榫接，教偌大海船不需像外番那般用上铁钉，就可以牢固不破；有都得有着绝佳的身手，能够护卫船坞的安全，教曹氏船坞哪怕被人觊觎，都窥不见其中秘密……然而今天，这些人都葬身在野人的手中，葬身于火海，那双握着工具或武器的手，再也抬不起来。

曹海只觉得心都要炸了，脑子里嗡嗡鸣响，一路狂奔，也一路踉跄。这些人，这些船，是曹氏的精英，是曹氏的心血，更是曹氏的命脉！可命脉就这么被掐断了！

曹海的背后，为首的人还带着人紧追不舍。其中一个将手中大刀像暗器一般投掷出去，向着曹海后心。曹海本能感受到危机，向旁边一躲，躲开了致命一击。然而这也教他前进的脚步阻了一阻。不过是分毫之间，为首之人的钢叉对着曹海刺了过来。

曹海翻身横槊，架住钢叉。槊身挡在其中两根叉齿之间。锋锐的叉尖距离曹海的眉心只有寸许距离，让他眉心起栗，刺痒探入脑心。

为首之人的下属，也在这时到来，纷纷挥舞手上的武器，攻击这位在海上纵横二十余载的大海商。

曹海冷笑，不闪不避，臂上肌肉隆起，缓缓收势。看起来，像是被钢叉压制下去一般。然而为首之人却感觉不妙，正要抽手，却感到手中钢叉被一股大力一绞一扭，几乎掌握不住，被绞飞出去。为首之人急忙卸力跳开，不敢再与曹海硬碰。而他的下属，也被曹海这股蛮力给挥荡开，只能暂时将曹海包围。

“兀那小儿！来战！教你知道曹爷爷的厉害！”曹海将钢槊插进身旁地面，在火焰的映衬下，挺立如一尊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