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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楚天遥【上】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日正午时分,蓬莱江陵郡淮扬府。
甘棠树绿荫如盖,雪白的棠梨花纷纷扬扬,树边的花草围绕在柳树边试探地发芽,浮萍漫无目的地随着河水漂流。楚夫人经过前庭花园看着花盆中枯萎的蓂荚草,已经被昨天的雨水泡烂,她轻轻叹了口气走进堂屋,撕下历书上的一页,她不知道这一页,是多年后史书上一段腥风血雨的开始。
石板路生着滑腻的青苔,这一天整个蓬莱都熄火冷灶,也不点灯烛,春天阴雨绵绵,带着些许凉意。淮扬府是蓬莱最繁华的城市,比起帝都肃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换做平时,林林总总的商铺开满了八条街,酒旗招展,茶楼飘香。还有淮水、沫河两岸飘扬的婉转歌声,兼有黄鹂苇莺啾鸣,翠柳摇枝送绿。
“今日乃离火节,”范夫子发完卷子,清清嗓子换了个语气,问:“谁来答一遍,何谓离火节?”
一大群学生都高高举起手,赶紧回答完这个问题,就可以早点回家,大家恨不得直接念答案,然后带着卷子往外奔。
“楚天遥,你来回答!”范夫子耷拉着眼皮,指了指看着卷子发呆的少年,他身穿明黄色桑波缎,站起来时腰间的三块玉佩叮当作响。
楚天遥看了看卷子上批着鲜红的“丙等”,正满脑子想着回去怎么向父亲交代,范夫子冷不丁这么一问,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木然地望着夫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家也都盼着他赶紧说完下学,一时间学堂里寂静无声。
“问你什么是离火节?”旁边同桌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小声地提醒他。
“离……离火节……”楚天遥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下太阳穴,他明明看过《蓬莱本纪》,这时候一个字也不记得,范夫子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拿着竹鞭朝楚天遥走来。楚天遥想起来,几天前才去晚萝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火屠西荒”的故事,看着夫子越走越近,楚天遥忙不迭答道:“话说荼王为了报白虎杀女之仇,引南明离火下鹊山,火屠西荒,造成生灵涂炭。嗯……简短截说,荼王与玄武广华帝君同归于尽,玄禅大祭司立离火节。”楚天遥瞄着夫子脸色没那么难看,提了一口气,回忆起了书上的话,背道:“禁烟火、冷灯灶、备凉食、去朱红、停商贾,祈蓬莱再无战火。”
“有去听说书的精神头,没工夫背书?”夫子一鞭子打在楚天遥的书桌上,生气地说。
“啪!”清脆地一声响,把大家吓了一跳,楚天遥不由自主朝书桌边挪了两步,生怕夫子的竹鞭又落在身上。
“夫子,学生错了!”楚天遥赶紧认错,比起挨打,认错只要动动嘴皮子,还是别受皮肉之苦好,不然回去被娘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哼!纨绔子弟!”夫子没好气地一甩袖子,懒得再多训他,喝道:“下学!”
楚天遥这才如梦初醒,无奈地把卷子塞在《蓬莱本纪》里,跟《君泽律典》夹在一起,胡乱给自己系上白锦缎披风,右手握着一把扇子,另一只手捏着书脊随意晃荡,书页被晃得哗啦作响,卷子也就不知不觉飘在地上。
今天私塾下学早,大家三五成群返回府邸,楚天遥别了同窗,独自在淮水边慢慢向家里走。楚府上下正忙里忙外准备祭祀先祖,私塾本离家不远,腾不出小厮来接少爷回家,楚夫人索性清晨就嘱咐他下学趁早回。
“楚天遥,今天先生又骂你,胡子都气得翘老高!哈哈!”孙维模仿着夫子气哼哼的神情,对楚天遥嘲笑道:“《蓬莱本纪》这么容易还考个鸭蛋,你真是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啊!”
楚天遥抬头一看,果真是孙巡捕家那个小混蛋,成天就知道取笑自己。他用扇子指着孙维,不服气地说:“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倒数第二!”
“哎哟,这天气还拿个扇子,装什么斯文,附庸风雅。”孙维摇头晃脑地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跑远。
楚天遥站在原地跺脚生闷气,看着手里皱巴巴的《蓬莱本纪》,越想越生气,每次读书读不了几行就头痛,回回考试垫底。夫子骂也就算了,连孙维这个倒数第二都看不起他,他恼怒地把书丢进淮水。此时春水湍急,不一会儿便把书冲得看不见。楚天遥又后悔了,明天还得念书,丢了书本又得被夫子训,说不定告到父亲那里,还要挨一顿家法。
他思来想去,只好顺着淮水往下走,过了家门一里路,根本看不见书的影子,估计早就沉到水里。楚天遥灰心丧气地踢了几颗石子到水中,看着水花恨恨地想,反正都是挨打,不如先去街上逛逛寻点乐子再回家。楚天遥指间夹着扇子旋转,拐进通往长乐街的巷子。
刚进巷子,就见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用火折子点火,玩得不亦乐乎。
“喂,臭小子,离火节不能见火!”楚天遥站在小男孩跟前呵斥道。
小男孩把火折子往楚天遥身上一扔,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楚天遥跳着躲开,用扇子往衣服上扇了扇,火折子差点点燃披风,他“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气冲冲地教训道:“你懂不懂规矩!今天离火节,要禁烟火,不然会引来灾祸,你爹没教你吗?”
“哼,谁在这撒了把种子,冒出你这根葱?!”小男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甩甩袖子不屑道,还把地上被烧黑的树枝用力往楚天遥身上踢过去。
楚天遥捡起地上的树枝,照着小男孩的屁股打去,边打边训道:“你爹不教你,我替他好好教你!”
小男孩倔强地踩了楚天遥一脚,挥起拳头往他肚子上狠狠砸去。楚天遥这下真气不打一处来,还从没见过这么横的小孩,他将扇子往腰带上一插,把小男孩推到墙边摁着,用树枝狠狠抽他的屁股。楚天遥虽才十四岁却比小男孩足足高了大半个子,使了点劲便小男孩摁得动弹不得,那孩子无法挣扎,撕心裂肺放声大哭。
突然,空中一股冷厉的气流裹挟着一颗小石子击中楚天遥右手手肘,他顿时手臂酥麻握不住树枝,另一颗石子轻啸而来击中他左手。楚天遥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又是两颗石子击中他膝盖,他的腿脚一抽搐,瞬间不受控制地跪在小男孩身后。
那小男孩也不知发生什么事,都不敢回头看,赶紧朝着巷子深处跑去,还呜呜哇哇哭喊着。
楚天遥两手撑着地,满心不甘四处张望是谁干的好事,谁料巷子口站着一位青衫女子,脸上蒙着薄纱,腰佩七尺宝剑,剑鞘雕镂雪纹,镂空处反射刺眼刃光。恍惚间,一阵春风吹拂起她青翠色衣袂,她冷冷朝楚天遥瞥了一眼,楚天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背上直冒寒气。
他咬牙站起来跑前去想跟那女子理论,走到刚刚能隐约看清对方面容的距离,便被那女子轻巧地踢跪在地。
楚天遥猝不及防趴在地上,然而离那女子仅有一尺距离,却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常人说没有的冰凉寒气,冷若冰霜,使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避开她。
青衫女子不屑道:“连点武功都没有,还欺负垂髫小儿。”说罢,转身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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