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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三二班
简洁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妈妈为了偿还家里修房子欠下的债,独自一人远赴广东打工,之后不久,简洁发现爸爸开始买药回家。
“你病了?”简洁问爸爸。
“嗯!”
“严重吗?”
“小毛病,吃点儿药就好了。”
“什么病?”
“胃炎。”
“多久了?”
“老早以前的事了。”
“以前怎么不买药?”
“怕你妈担心。”
“你还有照顾她感受的时候。”
“怎么说话呢?找抽啊?”
找不找抽你心里没数?简洁不满地撇了撇嘴,转身走开,她只当爸爸的胃病和寻常感冒一样,吃点药就好了。
但是简洁爸爸嗜烟酒如命。
所以那些个红色的白色的各种颜色的胶囊小药丸简洁爸爸吃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停过,短短三年时间,他的小毛病胃炎恶化成癌。
但后来却出人意料地痊愈了!简洁爸爸很开心,做了一桌子好菜爷儿俩庆祝,还允许简洁也闷了一杯白的。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紧接着简洁爸爸又被检查出患了肝炎,有了前面胃病的经验,他理直气壮地烟照抽酒照喝,又是三年,肝炎也恶化成癌,并终于夺了他性命,这是后话。
如此一来,任凭简洁妈妈如何拼命挣钱、拼命节省,家里经济依旧越来越窘迫。
不仅如此,简洁爸爸还管不住自己想要打牌的手。
简洁辍学那年,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哥哥简单也辍学了,简单说:“妹妹不读书我读书,人家不得说我们家重男轻女!”
而事实却是他知道爸爸赌牌输掉了妈妈寄回家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然他会上学,也一定会鼓励妹妹上学。
但爸爸威胁他“不许告诉妹妹,不然打你”。
十六岁刚过,简单便拖着行李箱去打工,那时候,矮小瘦弱的简单,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送别时,简单上车那一瞬间,满脸平静、坚定却茫然、瘦小的身影深深刺痛了简洁的心,并让她萌生了想要复学的念头,因为她已经十四岁,十五岁一到,十六岁还会远吗?
农村孩子公式般的生活让简洁觉得悲哀,而这种沮丧在她心里出现,生根萌芽,则要说说简洁那一年的童工生活。
简洁看够了小说,又回到了整天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跟爸爸说她要打工,并经由熟人介绍进了当地一家鞭炮厂。
工厂的老板是一对男俊女俏的外地夫妻,平时有说有笑很是和谐,但临到每月发工资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剑拔弩张。
男人想要拖欠工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赞成,他们于是激烈争吵然后大打出手,当然,总是正义化身的老板娘完胜。
因为她维护的是全厂劳苦工人的利益,至少这一点简洁很欣赏她。
不过用简洁的话说,那娘们儿风sāo漂亮、原则性强、工作努力、腹黑心软,有时候给人感觉很单纯,但紧接着又复杂到令你看不穿。
于是简洁对她爱的同时,又很有些小恨。
在简洁之前,工厂已经收留了一男一女两个童工,都是老板娘作的主。
女孩不说。男孩子那时候15岁,每月拿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附近的一家歌舞厅找“那个姐姐”。
第一回那个姐姐教导他,等到“二回熟”的时候,男孩迫不及待,完事儿之后还不忘萌萌地问:“姐姐,你那个洞为什么那么大,还会出水?”
工人们时不时会拿这事来调侃,尤其是发工资的时候。
大概因为简洁是工厂里最小的员工,老板娘对她格外宽松,迟到早退从不追究。
简洁也就任性由心,不过貌似小姑娘那时候就已经有些强迫症了:八点准时上班,十二点按时吃午饭,六点麻溜下班;每天只挣十块钱。
在并不富裕的环境中被呵护着长大的简洁,虽然十三岁,却依旧单纯到傻,对金钱没有概念,她实在是想不出十块以外的钱有什么用处,她觉得自己只需要每月三百块就够了,一百留作零花钱,两百上交给爸爸,够他买烟、买酒、买药,还可以买肉了。
但是到了年底,鞭炮需求旺季的时候,简洁的“朝八晚六午十二”就越来越令老板娘不能忍受了,三令五申要求简洁至少得早上七点晚上十点。
小丫头每次都欢快地答应,但也每次都只是答应而已。
于是两个女人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较量!
老板娘锁前门简洁便走后门,老板娘连后门也锁掉简洁便从厕所那边爬坡,翻山越岭地回家,既锻炼了身体,还顺带看风景。
其实那时候天已经昏暗,能看见的,只有满世界的影影绰绰,但小丫头一心只想回家,竟从没想过害怕。
简洁一次次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老板娘也不是吃素的,当她终于发现简洁翻山越岭后,竟然亲自上阵,坚守厕所重地。
简洁无奈地望着山坡上的女人,她的身材真是好啊!前凸后翘高挑婀娜,又穿着时髦,干练的短发,精致的面庞……守在厕所边。
醉!
要不怎么说胳臂拧不过大腿呢!从此以后,小丫头不得不苦逼哈哈地加班,刚开始十点,后来十一点,十二点甚至更晚。
有一天简洁加班到十一点,比狗还困,可怜兮兮,负责包装的师傅见此情景母爱泛滥,将包装台下的蛇皮袋理了理,悄悄地招呼她:“来这里睡!”
哈哈……简洁脑海中灵光一闪,朝老板娘办公室的方向藐视一眼,霎时恢复了曾经的斗志。
这回老板娘彻底无语了,她凭着自己过人的姿色、能力、胆魄气势、聪明才智,征服过无数人之后,竟然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简洁从那一天开始,就那样总于夜里的某个时间消失不见,任老板娘找遍工厂的犄角旮旯,她自睡梦香甜。
下班的时候,简洁还特意去到老板娘的办公室,大方地和她打招呼:“老板娘,我下班了,晚安!”
有一天夜里简洁睡在包装台下,梦见有人去世了,纸钱漫天,哀歌遍野,竟让她醒了过来,但哭歌依然,戚戚艾艾。
简洁掀开蛇皮袋,昏黄的灯光下,工人们机械地快速干活,满面倦容,有几个女人,正在咿咿呀呀,你哭我,我哭你,用恶作剧的玩笑撕裂满身心的疲惫不堪。
满屋粉尘,似乎是因为那歌声,才从房梁上簌簌跌落,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地巨响。
那一刻,简洁心中震颤,她做了一个慎重的决定:我要上学!
然而家庭经济捉襟见肘,简洁虽然顺利复学,但她的学费却总是从开学拖到期末,开学也少有正常报名过,总要等到老师通知“先来上课,学费不急”后才抓了书包飞快地奔去学校,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又戛然止步,踟蹰不敢往前。
简洁华丽逆袭成为优等生,奖状、奖金、奖品从没落过一次。
却又不幸成为特困生,低头写证明、填申请、领取贫困生救济金、发表套话连篇的致谢辞,眼中自卑委屈的泪水被捕捉成感恩和感动。
简洁快上初三的时候妈妈回家照顾爸爸,那时候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但也没有太多余钱,在县医院,医生明确地告诉简洁妈妈“还是回去给他准备(后事)吧,至多(还能再捱)一个月了”。
从医院回来,妈妈有那么一刻绝望,心灰意冷,但只一会儿,她便固执地相信会有奇迹发生,她们在求医的路上又挣扎坚持了半年。
初三上学期半期考试的前一天深夜,简洁爸爸承受了三个多小时的剧痛后去世,那一刻,心中的城堡,轰然倒塌,简洁“哇”得失声恸哭。
她知道,她永远没有了爸爸,也再没有人每天在家等待只为和她吵大半小时的架,然后像孩子一样互不搭理。
简洁不愿意,但死亡对爸爸生命的收割,让她绝望却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六天六夜,简洁没有合眼,也没有再哭过,想哭,哭不出来,妈妈傻了,哥哥还没有赶回家,简洁听着别人的指导建议,平静地打理着爸爸的后事。
再开学的时候简洁没有去报名,一周后也没有去,两周的时候,老师找到简洁家,要她一定回去学校,他劝简洁:
“爸爸去世了就更不应该想着去打工,回学校好好上学,学费的事,大家会想办法”。
简洁穿了件妈妈的外套去学校,离学校越近,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沉,脚上像绑了两个大大的沙袋,不远的路,却用了很久的时间。
简洁终于游离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她止住了,不仅止住了脚步,更止住了呼吸。
老师在教室对面的办公室里开会的样子,教室里没有像其他班级一样上课,讲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同学们自发组织的爱心捐款正在进行……有人看见了简洁,先是有些惊讶,转而冲她友好地微笑。
简洁站在那里,没有自卑,也不知再该如何坚强,她别过头不敢看同学们的脸,悄无声息哭得一塌涂地。
那年,初三·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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