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废名远扬的傻太子，却在他称帝的时候被打入冷宫。

皇后另有其人。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败，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我开始忘记陛下为了救下沈家庶女，放任我被烈犬追食捕杀。

忘记了雨夜我怀着身孕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只为保全父亲一条性命。

也忘记了那个埋在我怀里撒娇、说要护我一生一世的痴傻少年，只会抱着猫儿呆呆地喊它昭儿。

渐渐地，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只知道，自己要一直保护昭儿。

陛下说，他就是昭儿。

我不信，昭儿明明就是个傻傻的好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杀伐果断残忍狠绝的帝王呢？

直到脑海中传来声音：“本书剧情已全部走完，请问宿主是否脱离世界？”

恍若惊雷，我才想起我该走了。

后来，所有人都知晓废后死于春日的一场大火。

陛下一夜白头，呕血不止，往后余生，再无情爱。

1

皇后召集后妃和京城的世家小姐们围坐一堂，命我为她的爱犬跳舞。

春日尚寒，我只着薄衫。

身上肌肤隐隐可见，雪白的腰身和细腻的双腿全无遮挡。

烈犬盯着我，双目垂诞，面色凶恶。

周围是世家小姐讥诮的窃窃私语。

皇后笑意融融，居高临下，温声问道：“叶氏，今日本宫召集了这么多人来欣赏你名动天下的叶氏舞，为何还不起舞？”

整个紫禁城都知道，我娘曾是青楼名妓，以绝世艳舞闻名。

皇后想要羞辱我。

我跪在地上，寒意侵袭，双股战战。

我怕狗，好怕。

我抬起眼，眸中盛满了恐惧，答道：“娘娘，我跳不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立即来为她出头，一个巴掌恶狠狠地扇上来，厉声呵斥；“叶氏，你区区一介废后，怎敢忤逆皇后娘娘？”

我随着力道被打到跪趴在地下，感受到那恶犬灼热的目光，更加恐惧。

情急之下，我拉扯开身上为数不多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口，是被利爪狠抓过的痕迹，每日都隐隐泛痛。

但是我已经忘记了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了，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脑子也雾蒙蒙的。

只依稀记得我娘和爹爹，还有陛下和我的昭儿？

昭儿是谁呢？

我感觉，我快连陛下都忘记了，只差一点。

皇后的笑容明显更真切了，语气轻飘飘地：“这是当初叶氏被烈犬追食时的痕迹吧？当初陛下为了救本宫，去得有点晚了。”

这是帝后恩爱的有力佐证。

陛下为了救敌军手中的皇后，明知是调虎离山，却依旧率全部兵力前去营救，情意滔天。

我和伤病残员被落在营地，周围的野狗饿极，开始围追食人。

原来，我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开始怕狗的。

察觉到皇后语气中的松动，我跪下磕头，情真意切道；“帝后恩爱两不疑，少年夫妻可白头，妾绝无怨言。”

皇后心花怒放。

2

皇后出身沈氏大族，为人处事周全宽厚，却屡次三番羞辱我。

因为我曾是陛下的太子妃，是陪伴陛下熬过腥风血雨那几年的枕边人。

后来，陛下锋芒毕露，不再遮掩，终登高位。

我一名妓之女怎么配得上他，理所当然的被打入冷宫。

先帝在世，世家勾结作恶，官官相护，民不聊生，困苦地区甚至易子而食。

我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在掉下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二品大员的皇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更何况，我娘还是爹爹从青楼救回来的名妓，不过时日渐久，暗生情愫。

我在一众出身高贵的小姐中并不受欢迎，但也只求低调平安，便也相安无事好些年。

直至，昏庸的皇帝赐下一纸婚书，我被许配给痴傻太子当太子妃。

婚礼匆忙，东宫荒废。我被小轿抬进门，宾客寥寥几人，皇帝并没有来，只剩东宫老仆在操办此事。

痴傻的少年不愿意好好配合婚礼，流程都没有走完就已经进入洞房。

少年在红烛的映衬下，有一双干净的琉璃眼，他对我说，叫他昭儿就好。

在东宫的日子平淡无奇，我带着太子识字读书，偶尔招猫逗狗，告诉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即使他是一个傻子。

他似乎还是小孩心性，会斗蛐蛐捉蟋蟀，还会每日清晨都小心翼翼地将野花放在我的床头，那是他认为的最美的一朵。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傻子，他是为了暂避锋芒才装疯卖傻，是真正的心有沟壑鸿鹄志。

我来之前，还有沈家的庶女时不时地照应他，让他有口饭吃。

后来大厦将倾，他展露惊世才华，带着世家揭竿而起，让我在紫禁城好好等他。

我等到了昭儿自立为王，却迟迟没有接我出城的消息。

我一介妇人，带着东宫的几个老仆，风餐露宿抵达麦县，差点死在路上。

却亲眼看到宋昭又举行了一场婚礼，迎娶沈家庶女。

婚礼不大，却很温馨。

宾客言笑晏晏，气氛热烈，来得都是追随宋昭的部将，我从未见过。

新娘笑得端庄，宋昭意气风发，对视之间，有满满的情意流淌。

我想，我的昭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我被留在紫禁城的那日起。

如果宋昭一开始就告诉我，他的痴傻是装的，他有要娶的白月光，我还是会嫁给他，但不会妄想了，我还是甘愿保护他。

可他没有，我的昭儿从未信任过我。

3

春雨细细密密地撒下来，我住在冷宫，既无炭火更无地暖。

冻得瑟瑟发抖。

我抱着一只狸花猫，和它依偎着取暖。

我的腿好痛，模糊地记得以前跪过好久。

身边有一个年迈的嬷嬷替我的伤腿和额角擦药，她是东宫时就伴在宋昭身边的老人。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嬷嬷放下帷帐，将被子堆叠在我的身上。

轻轻地说，“小姐，都忘了才好啊。”她知道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却从没有禀告过宋昭。我不再恨宋昭，因为我只记得昭儿。

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保护东宫的痴傻太子，曾被推下水中，曾被责杖八十，曾被当众羞辱强跳艳舞。

我在梦中，回到了夏日。

枝繁叶茂的老树为东宫带来一片阴凉地。

我做好饭菜送到那儿，宋昭正在喂鸽子。

他向我撒娇，说不想吃青菜。

我心中忧愁，东宫无粮，下人克扣。

自己种种蔬菜还有得吃，但荤腥却全靠我用自己的嫁妆填补。

我哄着宋昭多吃些，他倒也听话，一口一口吃完了。

看他吃得高兴，我也开心。

夏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撒在我和他的身上，日子惬意美好。

吃完饭，宋昭又要跑开，不知道要去哪里玩。

我担心他，跟在他后头，大声地叫他回来，宋昭却没有回头。

4

看着昭儿越来越远，我开始嘶声力竭地喊他。

春雷乍起，我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看到陛下坐在床边看我，他的眼神复杂，有着许多我不能理解的情感。

我知道陛下是骁勇善战的大英雄，他花了半年把边疆的匈奴打回去，最近才班师回朝。

我惊慌失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陛下，你知道昭儿去哪里了吗？”

我艾艾地问。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了，温柔的神色有点怔然。

陛下轻抿薄唇，“我就是昭儿。”

我反驳他，甚至有点生气，“你绝不是昭儿！”

再次强调，“就算是，也不是我的昭儿！”

宋昭仔细地用目光描摹我的眉眼，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发冷：“为什么？”

“因为你太聪明了啊！而且我是昭儿的妻子呀。”我耐心地给他解释，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不是你的妻子，那你就肯定不是昭儿了呀！”

昭儿说了，让我在紫禁城等他。

若是他能成功起事，就要立我为后，让世间再无人敢欺辱我。

昭儿说了吗？

我陷入沉思，摸着猫咪开始努力回想。

“轰隆！”一道惊雷闪过，年轻帝王英俊的面孔被照得明亮。

他的脸色苍白，神色悲凉。

我不恨他也不爱他，因为我只能想起那个清澈的少年。

但我已经忘记宋昭就是昭儿了，我彻底忘记了陛下。

猫儿被吵醒了，我抱着它温软的小身子哼起小曲，是以前我哄宋昭睡觉经常哼的那首。

我注意不到威严的帝王颤抖的身子和猩红的眼，他的痛苦快要化为实质，我却全然忽视。

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子，僵硬的朝殿外走去。

一道飘渺的声音飘在空气中，“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昭儿。”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这位陛下却如同经历过一场鏖战，全身上下都湿透，神情恍然。

走下台阶，他再也支撑不住，失力地跪坐在泥泞之中，这是成为帝王后他最狼狈的时刻。

我看到他在地上嘶声裂肺地痛哭出声。

真奇怪，真是位奇怪的陛下，我想。

幸好我教过昭儿要爱干净，他很听话，已经乖乖地不往地上坐了。

5

陛下被赶来的大太监和太医带走了。

四下无人，我抱着猫咪，听到轰隆轰隆的雷声，感觉好害怕。

我认真地穿好鞋袜，准备去找爹爹和娘亲。

天色微微发白，我沿着宫中的小路前行。

有侍卫和宫女面色焦急地匆忙地朝西边赶去。

好像是皇后的储曦宫。

风好大，雨又开始下了，越下越大。

宫墙内外传来烈犬的叫声，尖锐高昂，忽近忽远，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害怕。

我没带伞。

我似乎被雨淋过。

我似乎，在雨中跪了好久好久。

为什么呢？

来不及想，我已经赶到了宫门。

我知道，出宫要用一个小小的牌子，叫出宫令，我没有。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侍卫换班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塞点银子就好。

6

我耐心地潜伏在草丛里。

“轰隆轰隆”，黑夜中来了一辆马车，清简朴素，却无人敢拦。

脑海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出去。”

我有一个秘密，我的脑海里有妖怪。

它很少出声，但是只要我不按照它说的做，就会全身疼，疼得在地上打滚也没法。

我不敢告诉别人，怕被当怪物烧死。

而且这个妖怪告诉我，是我主动要失忆的，惩罚也是失忆前的我定下的，这是一场交易。

我有些责怪以前的我，失忆了还怎么照顾昭儿呢？

不过如果我好好听话，那在合适的时候妖怪就会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我不敢违抗妖怪，乖乖地走出草丛。

马车上焦急地和侍卫交谈的男人看见我，眼神一亮，挥挥手让侍卫们退下，说：“不用找了。”

我被请上马车，那个男人倚着窗，眼神复杂地打量我。

气氛压抑，马车来到了储曦宫。

我听到里面烈犬的狂吠声，有些抗拒，不想下去。

那个男人紧紧地扯住我，带着我走了进去。

7

我惊呆了。

皇后娘娘的寝宫很豪华，暖白的玉砖铺满地面，稀奇古董不计其数，镀金为柱，熏香弥漫，平日里如同人间仙境。

但现在，说是血腥炼狱也不为过。

皇后身边的宫人死得死，残得残，还能发出的声音的都在哀嚎，白玉砖被鲜血染红。皇后的爱犬，那条以虐杀取乐的恶犬被长剑透过胸背，拖着流出来的内脏在宫内乱转低吠。

向来端庄得体的皇后娘娘蜷缩在宫殿的墙角，发丝凌乱，眼神惊恐。

宋昭提着剑慢慢地向她走去，神色癫狂不似常人。

我身边的男子出声了，“陛下！住手！”

宋昭好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你想让叶氏见到这样的景象吗！”

宋昭停了，他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木偶，一卡一卡地转过头。

双目猩红，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丞相，谁让你去找茵茵的。”

我看到他疯狂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皇帝好像疯了。

他果然是骗我的，我的昭儿最最单纯，怎么会是这种杀戮修罗的样子呢。

压抑在喉咙里的尖叫出声，我晕过去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到跌入了一个檀香混着血腥味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