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贴身宫女沉云声微，面色为难，艰难地说：“侧妃有孕了。”

卧床的我身子一僵，恍惚地摸向腹部。

这片平坦下，也曾有个孩子，生根发芽，最后又被连根拔起。

“好。”我虚弱地扯出一丝笑。

真好。

还会有许多孩子，代替我腹中逝去的生命，降临在这宫中。

记得太医珍出喜脉时，赵遥岑神色复杂。

我从中看出他半喜半忧。

我再迟钝，也不忍心疑。

可他又跪在床边，头小心地抵上我肚子。

他如视珍宝地露笑：“月儿，这是你与我的孩子。”

此刻的他，是否也对宋临意说了这番话？

我鼻头一酸，愁思难捱：“沉云，你扶我外出走走。”

外头下雪了，如千云铺盖万物，落下一地寂然。

我刚踏出门槛，就剧烈咳嗽，在帕巾里吐出一滩血。

一如那夜马车里的鲜红。

更胜我来东宫时的红嫁衣。

柳素娥，相国府的千金，才貌双绝。

皇帝赐下她与太子婚约的当夜，她误食断魂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醒后，她心智犹如三岁孩童。

但婚约依旧，太子风风光光将她迎进东宫，该有的礼数没有丝毫懈怠。

世人夸他仁厚善心，我是信的。

因为他从不嫌我笨。

我便是从佳人才女沦为红颜薄命的柳素娥。

记得那夜烛火辉煌，我披着凤冠霞帔，坐立难安。

盖头被玉如意挑起时，我瞧见了谪仙般的美人。

他面如冠玉，气宇不凡，让人挪不开眼。

但他身长八尺，眉眼下的淡漠，骨子里的矜贵，使其不怒自威。

如倾倒而来的山岳，令人心生敬畏。

头回见如此好看之人，我心如擂鼓，脑里嬷嬷教的礼数乱成浆糊。

“殿、殿下好。”

难堪的结巴没令他不满，反倒是引出了一声轻笑。

他让我别拘谨，从今往后，我是这东宫的主人之一。

他的话如定心丸。

饿了半天的我，狼吞虎咽地吃起玉盘里的枣糕。

吃得呛了起来，他好心为我倒茶水。

这时我才惦记起，嬷嬷所说的细嚼慢咽、大家闺秀。

我克制而慢吞地小口吃着，余光里窥见他目光未曾离开过我。

我将玉盘推到他手边，讨好地：“殿下吃。”

父亲说，让我谨言慎行，别连累娘家。

可是我是个驴脑袋。

在宫中，稍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掉脑袋，即死。

我不明了死为何意，但短暂体会过濒死的苦痛。

太子虽面无笑意，但看得出放松自在，淡然取了块糕点。

他的手如白玉，唇如薄瓣。

我脑里浮现出：秀色可餐。

后来，我乏了，更衣入寝。

而他仍坐在原处，慢饮着冷却的茶，若有所思。

这一夜，他并未上榻与我共枕。

他只取了元帕，一张白布，随后咬破手指，将它染红。

太子没碰我，我是庆幸的，因嬷嬷教的床笫之事，我并未学透通。

后来我才知，他起初是想为宋临意守身如玉。

可惜还是被我坏了这片真心。

随后是昏定晨省，总是天才微亮，我被迫醒来，昏昏欲睡，被领着去问安。

太子的生母，母仪天下的皇后，和他一般威严。

单是一个眼神，看得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她不满我的懒散、笨拙，我也畏惧她笑意里的审视、严厉。

可后来，许多事，都是她暗地里照拂我。

太后则慈眉善目，不嫌弃我，爱拉着我的手，问家长里短。

她还说，在太子那受了委屈，她会护着我。

临走前，她还赏了我些金贵的首饰。

那时，我觉得嫁人挺好。

只是宫里，高墙之外仍是高墙，遮住了半边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