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莫再出现，是两百年后，彼时翎亥已是天帝。

他消无声息地潜入天界，张开手掌，里面是苍云的神骨和他走遍天上地下寻来的碎灵。

“怎么救？”

翎亥紧紧盯着南莫，抿紧了唇，最终缓缓开口，“神骨还在，便有一线生机，若能安养碎灵，苍云便有可能重塑肉身。”

南莫找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荒山，将苍云的神骨埋于深处，碎灵四散，不到一年，云歇山上慢慢长出了漫山遍野的草木。

第三年，南莫在山脚修了个小院。

第一百年，残败的魔族出现新的魔君，又重新燃起生机。

第三百年，神族天君与魔君澹炎达成协议，不再开战。

第七百年，埋藏苍云神骨的地方长出了一株狗尾草。

第一千零四十三年，狗尾草修出人形，被南莫捡回了家。

苍云和翎亥面对面坐着，千年未见，情愫或是恨意都被时光铸上柔韧的壳，再也看不清楚。二人并没有要叙旧的意思。

翎亥说，“来此是为助你神骨复位，阿云”

苍云点点头，说：“劳烦。”

体内有一股熟悉的灵力缓缓淌过，苍云阖眼又睁开，已是殒身前的模样。

后院传来声响，下一瞬一只巨大的火鸟呼啸着飞出，在空中盘旋数圈才在苍云身前落定。

“朱雀”

眼见苍云欲走，翎亥忍不住开口，“阿云，同我回神界，你我二人……”

苍云回头看了一眼翎亥，打断道：“花神苍云早在千年前就不复存在了，我不过云歇山上一个普通精灵”她笑了笑，转身替朱雀顺了下毛，“对了，童予下凡历劫，眼下正在若水山庄，待他回神界，记得将他历劫的经历抹除，不然依他的性格，怕是会羞愤撞柱”

“走了”

翎亥愣在原地，他与苍云相识多年，她从不感情用事，正直却也淡漠，神界诸神立于高处太久，早就同感情割裂开来，不违天命，遵循神魔不两立的原则。

然而此刻她的眼中却是他理不清的情绪，似是期许，又似是挂念，于是挽留的话尽数消散。

若水山庄，月色洒在地上，林汝之脸上毫无血色，虚弱的躺在地上。

而他身侧乌泱泱跪倒一大片人。

南莫立在正中央，用鞭子挑起其中一人的脸，语气森凉，“他一身功力尽废，若你们还敢再靠近云歇山一步，本君便把这山庄屠了，本君手中杀孽过重，再多这一桩也无妨。”

那人咬着牙拼命点头，待南莫走后，连滚带爬地将林汝之扶起。

这些日子南莫常常回魔界，却发现这里意外的平和，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仿佛早都销声匿迹。

但他知道，心中的伤痛才是刻骨铭心。

他探进魔族大殿时，新魔君澹炎正在等他，立在尊位下。

“您终于回来了，魔君”

澹炎单腿屈膝，“属下一直在这里等您”

南莫并不理睬他热切的目光，只一步步朝高位走。

澹炎继续说：“魔君，这些年魔族休养生息，远比当年更加强大，只要您一声令下，必然能攻上神界，到时您就能得偿夙愿”

“从前，我把魔族众生的命运揽在身上”南莫抚着他坐了数万年的尊位，“以为自己能带他们逆天改命，却从未问过我的族人愿不愿意，后来酿成大错”

“什么是命呢？”

澹炎歪着脑袋，其实并不能理解南莫为何这么说，但他自参军起就跟在南莫身后，唯他马首是瞻，所以俯首听着。

“我有错，所以花了许多年赎罪，”南莫轻轻吐了口气，似是叹息，又似是释怀，“这里当年也曾开遍了花，可我当时只想着完成大业，没有停下来好好看过，如今想再看，却不能了”

南莫笑了，说：“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你这个魔君当的比我好”

“不，属下只是依照您当年的方式在做，”澹炎有些着急辩解，“现在您回来了，属下自然要迎接魔君回归本位”

“澹炎，我不再是魔君，也不愿再做魔君，如今无散魂冢压制，魔族已能正常生活，这很好，这里也再经受不起什么，就这样活下去吧”

“如今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我也，”南莫垂眼，“我也不再奢求什么，你不用再等我”

南莫独自去了散魂冢，他身上散魂阵的反噬并未消散，这些年他也未想过要将它化解，就让它这么慢慢的折磨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犯的错。

胸腔又弥漫开熟悉的痛感，他想到了苍云。

不论是去凡间，还是回天界，有朱雀的保护，苍云此生应该都不会再有磨难，南莫勾唇，可心中似有刀在割。

南莫施法，设了个结界。一切从这里开始，就在这里结束吧，他就这样守在这里，千年万年后，若还有可能，他摇摇头，罢了，不如不见。

朱雀带着苍云赶到散魂冢，破阵后此处常年不见日光，深深陷入黑暗之中。

眼下却有一处亮光。南莫独自在亮光中心，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一声鸣叫划破黑暗——

下一瞬，结界破开。

南莫回过头，“你怎么……”

苍云从朱雀身上下来，不等南莫说完话便抱住他，将头埋进他胸口，原本溢满胸腔的话语仿佛在此刻得到了纾解，最后也只说，“此处甚好，来日种满了花，自会更好。”

凡界热闹，神界安宁，可不论哪一处，都没有南莫。

苍云认真的看着南莫，“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放过自己”

南莫眼眶通红，“好”

苍云垫脚，温热的唇贴上去“这一次，让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