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0月17日，天气阴。

我作为淮海市刑侦一支队“猎狼行动”特案组组长，在淮海人民大会堂被授予荣誉一等功勋章。

我面对全市警察同胞，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之后我将勋章挂在胸前，站在话筒前。

“我聂榭言，十一年前入学，七年前成为一名荣耀的人民警察，感谢学校与组织的辛勤栽培，让我能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依旧立誓，将会一直以维护社会安全，保障人民安宁为己任。”

还未等下面掌声响起，我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以后，我不再从事警察行业。”

2

说实话，在十二年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警察。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上课摸鱼，下课了就去偷餐厅的剩肉拿去喂野猫。

我家小区后面经常有野猫转悠，只可惜我妈不准我养，不然我高低带一只回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严政的。

他在我偷肉的餐厅打工。

其实剩肉对于餐厅来说都是倒掉，但我得在他们被倒进潲水桶之前拿出来。

结果被严政抓到了现行。

我拉着他的衣袖认错，说我是拿去喂猫咪的。

他表情之间有点怀疑，我半拉半拽的把他拖到野猫聚集地，他才相信了我的话。

并且在之后的每天，都会主动给我把剩肉留下来。

我们也渐渐熟络起来。

3

颁奖结束当晚，我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去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毕竟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别难免流泪，而我最不喜欢这种场景。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位置上最下面的抽屉，那里面放的是一张老照片。

我缓缓打开抽屉，把它拿出来。

我和严政站在中间，四名警察站在旁边，对着镜头共同竖起了大拇指。

4

那年我高二，严政高三，因为我“偷肉”而结了缘。

我在那天之前一直以为他没有上学了，直到有一天看见他在学校打篮球，才知道是我学长。

我们放学比较早，我就坐在操场边看着他。

那天天气其实不太好，我却感觉整个篮球场被一阵光笼罩。

中场休息，我站起来向严政挥手。

他旁边的队友都看见我，隐隐传来哄笑声，我挠了挠头，羞涩的停下脚下的步伐。

他拿着毛巾擦汗向我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其实我就是看见他了，就想坐下来看着。

但我嘴上说：“你不在我偷肉不方便，我来等你一起。”

他盯了我半晌，然后点点头：“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严政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剩他和他姐姐相依为命，他姐姐为了供他读书，高中毕业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严政不忍心，于是背着姐姐放学后去餐厅兼职补贴家用。

我最佩服的是，尽管如此他的成绩还是能常年霸榜年级前十。

我盯着远处换完衣服的他，更迷人了。

5

拿了肉去喂野猫的路上，严政鞋带开了，我站在一旁等他。

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我不知怎么，木木的盯着他看，和他的视线对上，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过淡淡扫了我一眼，我却像不能动弹一般。

直到严政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甩甩头，奇怪于自己的反应。

那人的眼神有我说不上的感觉，反正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

却又来不及思考许多，因为不远处垃圾桶露出的小爪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心中一紧，大步上前，严政则皱着眉头轻轻捏住那只小爪子，将它整个身体提了出来。

我惊叫一声，一只手捂住了嘴，是乐乐。

乐乐是我给这只猫咪取的名字，因为它每天上蹿下跳，最欢乐了。

现在却浑身是伤的被人扔进了垃圾桶，全身上下的皮毛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我差点没站稳，才反应过来也没有听见其他几只猫咪的叫声。

将乐乐轻放在地上，我和严政分头寻找，果然找到了其他几只猫咪的尸体。

无一例外的都惨遭毒手。

我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和情绪，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几只猫咪是这里的野猫，我喂了他们大半年。

“谁这么残忍！还有没有良心......”我边哭边骂，看着面前再也没有呼吸的猫咪，上气不接下气。

严政轻拍着我的背，掏出手机报了警。

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刚刚的黑色人影。

到警局之后，我说出了那个人的特征。

“......他戴着口罩我没看清整张脸，但是眼角靠近太阳穴有一道疤痕，眼睛不大，单眼皮，大概一米八......”

我尽量回忆，把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

我说完后，旁边的严政忽然开口：“脚应该受过伤，他的鞋子跟我差不多大，却没完整穿上，露了半个后脚掌出来，重心在尾部，鞋子前面有点鼓，应该是前面裹了纱布一类的。”

我惊讶的看着他，这都能注意到？我还以为他当时系鞋带没看到那个人。

我俩的话却引起了骚动。

我看见警察叔叔们瞬间开始忙碌，调取附近监控，打电话，我和严政站在原地，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来警察叔叔到学校找我们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那人是公安局的通缉罪犯，连续杀害了两名大学生一直潜逃，多亏我们提供的线索，才能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出警，将人抓获。

“别的不说，你俩这观察力和记忆力，是块当警察的料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队长拍着我俩的肩膀。

看着他们脸上和蔼的笑，我第一次真的产生了成为一名警察的想法。

除暴安良，为社会清除渣滓。

“咔嚓”一声，我们和警察叔叔的合照一直被我保存下来。

6

不只是我，严政好像也受到了感染，我们相约要考公安大学。

他毕业那天，我送了一束向日葵，正好遇到给他拍照的他姐姐。

“姐姐好。”我有点紧张，因为是他最亲密的家人。

他姐姐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不施粉黛，亲切的回应着我：“你好言言，我听小严提过你。”

我看向旁边的严政，他轻咳了两声。

我低头死命忍住嘴角的笑意。

言言，小严，这俩名字还挺配的。

7

离职后，我在家里躺了好几天，盯着柜子上一排排的荣誉证书，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荣誉其实都拿过，摆满了整面柜子。

我掏出手机从网上订了一束向日葵。

这么多年，他的喜好一直都没有变过。

8

严政成功考上公安大学，而我因为文化知识微微落后，所以在高三这年得拼命学习。

他开学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他摸着我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等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动人的三个字。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严姐姐：“我走了后姐就一个人在家，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跟我姐玩玩。”

严姐姐在旁边笑得慈祥：“有空就来，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做饭手艺还不错。”

就这样，严政去上大学了，而我在高三这年拼命努力。

当然也听了严政的话，空下来的时候就会去他家吃饭。

是一个周末，在严家吃完饭后下了大雨，我和严姐姐依偎在沙发上聊天。

严政自父母去世之后就很懂事，从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要玩具要什么，五六岁的时候就自己爬上灶台开始学做饭，为的就是给姐姐减轻压力。

严姐姐还讲了很多他的事，最后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道：“你们还年轻，姐姐有些话也不说早了，但以后他要是犯了什么错，你该吵吵该骂骂，别跟他冷战，他那个孩子性格倔，脑子也闷。”

“冷战久了伤感情，可能就没有下一步了。”

我坚定的点点头，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不会跟他冷战。

9

但我还是食言了，在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年。

那年我大二，他大三，校友聚会，他那天很开心喝多了，之后说去上厕所人就不见了。

电话也不接，我着急得满世界找，最后还是他室友告诉我他已经回宿舍了。

我气得不行。

我从小就很不喜欢别人把我丢下。

更何况我还是他的女朋友。

他后来一直道歉，说那天已经喝得没有意识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大冷天的，就站在宿舍楼下等。

但我头也没回的从他旁边走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多哄哄我我也就过了。

但那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觉得我小题大作，也没有再继续找我。

我们就这样开始冷战。

10

持续了大概一个多月，连室友都看不下去了说我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能理解的多理解一下。

我躺在床上，其实我想他想得要死，但就是不愿意先开口。

终于有一天我抑制不住我的思念之情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

“后街，快点。”

就几个字，我乐呵呵的穿好衣服就直奔后街而去。

在我们经常吃饭的餐厅，他坐在那里等我。

我坐下，看着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别扭的没话找话：“看来没有我你过得很好啊。”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还不错。”

一句话将我钉死在原地。

我气血上涌，正准备开骂，他突然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我边憋笑边接过盒子：“干嘛这么破费呀我就是闹脾气没什么大事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项链啊戒指啊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些便签纸。

“背言言卡”

“言言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卡”

“言言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卡”

“无限道歉卡”

“飞奔到言言身边卡”

......

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一共有十几张，我有点懵的抬头看他。

他耳根子有点红，轻咳两声开口：“我姐说，你不喜欢物质的东西，让我做点有新意的。”

我感动之余又哭笑不得，冲过去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11

我一直觉得感情是要有仪式感的，那次和好之后，我每周都给他买上一大束向日葵，他也每周给我买上一束百合。

这么多年了，我们俩乐此不疲的给对方送花。

正在开车间想着这些事，太阳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我晃了一下神，踩了个急刹停在路边。

好在这小路车不多，没有被骂。

我盯着旁边副驾上的向日葵，开得正好栩栩如生。

我眼前有点模糊，嘴唇控制不住的发抖。

严政，你好久好久没给我买过百合花了。

12

整理好情绪之后正准备再往前开，忽然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说那个人想要见我。

我冷笑一声，见我？

我半天没说话，师父叹息了一声：“没事儿言言，师父帮你回绝了。”

“不用师父。”

我开口：“今天来不及了，帮我告诉狱警那边安排明天上午可以吗？”

挂了电话后，我趴在方向盘上，刚刚整理好的情绪又乱了起来。

只有甚之。

每每想到这件事，让我呼吸都困难。

13

我大四那年，严政已经考入了市公安局，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察。

我即将实习，刚好那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太好，决定回老家实习半年再回来。

走的时候严政一直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妈妈，要好好学习，满脸的不舍。

我捧着他的脸调笑：“大家一直以为你是高岭之花，谁能想到你私底下这个样子啊？”

他把头埋进我肩膀，将我抱得紧紧的。

“我只对我媳妇儿这样。”

走的那天他来送我，我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一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会帮你去看姐姐的！不用担心!”

他露出一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我也笑，我太了解他了，他自己工作忙，又担心我回去要实习要照顾妈妈，还要去看姐姐太累，但又不放心姐姐。

其实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就是地铁多坐几个站的事情。

14

可是上次我答应姐姐不跟他冷战。

我食言了。

这次我答应他照顾姐姐。

我又食言了。

15

实习警察其实不闲，有现场就要跟着出，时间久了下来，抓到休息时间就想好好在家睡上一觉。

那天严姐姐打电话叫我去吃饭，但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早上去医院看过妈妈之后就直接蒙头大睡，所以接到电话后婉拒了她。

然后就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路上跟严政通电话，向他报告我的实习状态，说妈妈的身体，说姐姐的生活。

“...昨天姐姐叫我吃饭，但我实在太累了，我今天一下班就去你家吃好吃的！”

那边传来笑骂的声音：“胖死你！”

正准备回骂，忽然警铃大作，严政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我来不及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有命案发生。

我还没来得及跨进办公室，就跟着带我的老警察上了车，到了车上我才来得及问这次的发生地点。

“荣华小区。”

我心里一个咯噔。

是严政他家的小区。

密密麻麻的恐惧感从内心升起，我甩甩脑袋，想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外。

不会的，只是同一个小区而已，不会的。

这样的自我安慰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土崩瓦解，我整个人瘫在地上，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的身体。

我想说话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对着师父崩溃的大叫。

严姐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浑身是血的躺在草丛里。

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