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之雯以前来见齐韵，虽然不会精心打扮，但也不会太随意，今天跟往常相比，确实过分随意了。尽管这么大一顶帽子，还是遮不住韩之雯那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双眼。虽然每次来看诊，韩之雯状态算不上好，但这么憔悴，倒是第一次，齐韵忍不住询问道：“今天脸色不太好，最近失眠变严重了吗？”

“只是昨天一晚没睡。”韩之雯心不在焉道。

齐韵沉默了一会儿，走到躺椅旁边，坐在椅子上，笑着说：

“还不错，至少...说明你昨晚是清醒的。”

齐韵很想从这一点改变着手继续聊，但韩之雯没接话，没有想要说下去的态度，齐韵及时作罢，没再继续追问。对待韩之雯这种不愿交流的病人，作为心理医生，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力。她愿意来，说明她的潜意识愿意说，只是她习惯了拒绝，习惯了排斥。如果齐韵主动去问，只会把她逼的太紧，让她产生逆反心理，最终什么也问不出。所以齐韵要做的，就是不问他最关心的问题，而是从旁侧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消磨她的耐心，就像给人挠痒一样，只偶尔在她最痒的地方挠上两下，其他时候，都在周边那些不痛不痒的地方，磨磨蹭蹭，直到她受不了，自己主动说出来。

“今天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

“注意到你今天戴了个帽子，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今天脸色很差，想要帽子遮一遮。”

“是不想让我看到吗？”

韩之雯有点不耐烦的“嗯”了一声。随即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齐韵，淡淡的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哪怕有一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谁记挂我。这种心情一直伴随着我过了许多年，现在有一个能让我有点作用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如果我抓住这个机会，也许...我就能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也许...我就能变得好起来。”

“可你在犹豫。”等韩之雯沉默下来后，齐韵才开口。

韩之雯沉默。

“你的顾虑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样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你提到了【牺牲】这个词，所以你前面说的【机会】是需要你做出某种牺牲吗？”

“把婚姻作为一笔筹码，算牺牲吗？”

“如果结婚的对象并非自己想嫁之人，这样的婚姻，有违自己的本心，违背自己本心作出的抉择，从某种程度来说，算是一种牺牲。”

“可这也许是能让我感到有价值的唯一机会。”

“价值不是通过一味的牺牲、退让去体现的，这样的牺牲，到最后只会变的无穷无尽。当你一无所有后，又该牺牲什么呢？”

韩之雯败下阵来，她坐回椅子里，一言不发。

齐韵不知道摆在韩之雯面前的是怎样的“机会”，只是韩之雯在这个无爱的家庭中已经被伤的遍体鳞伤。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他不能成为鼓励她继续深陷其中的帮凶。见韩之雯依旧沉默着，齐韵继续说道：

“你觉得让自己变的有价值之后，能得到什么呢？或者说，你期望得到什么？”

“也许这样，我爸我妈的眼里就能看到我。”绕了一大圈后，韩之雯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期望落空，你要怎么面对？”齐韵意识到，这可能是他这一年来，对韩之雯说的最直接的一句话了。他尽量不把这份紧张表露出来，用心观察着韩之雯的一举一动。

韩之雯眼神落寞，低下头，起身走到窗边，来回踱着步。她在思考齐韵的话，是啊，她要怎么面对呢？她能怎么面对呢？这是她一直努力逃避的问题，她还没做好直面它的思想准备，却被齐韵摆上了台面。那一刻，她想离开这间小小的诊室，这里让她感到压抑，齐韵的话太直白和残酷，切断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转身跟齐韵道别，提前中断了这次治疗。

“带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去做一件事，最后得到的往往是不合预期的结果。一个人的价值，不存在别人的认可里，只存在自己的心里。人往往喜欢在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上倾注所有精力，这会让人迷失自我，忘记了自己本身的需要。可人活一世，能始终陪伴在侧的人，是自己啊。”

齐韵赶在她离开前说出了这番话。韩之雯站在门口听完，半开的门卡在尴尬的位置，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她一直低头往外走，齐韵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不断，经历凌晨与韩盛年那简短的对话，韩之雯已做出了选择，如果自己真的能帮韩氏渡过难关，即便是嫁给陈洛，她也愿意。但正如齐韵所说，她会有所期待，到时候她的期待会不会落空......

韩之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看路，只觉得走着走着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这突然的撞击，把韩之雯撞的重心不稳，踉跄中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被撞倒在地，这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往上用力一扯，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力量，把她整个扶了起来。

“韩之雯？”

韩之雯这才看清，把她拖起来的人是林赫励。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来的时候小心翼翼，走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事竟完忘了林赫励这一茬。这么大个医院，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偏偏就撞上了他。

这是韩之雯第一次看林赫励穿白大褂的样子，他个子高，身材又好，居然把白大褂穿出了风衣的气质.....这种时刻，她居然还在观察这些，反应过来后，韩之雯赶忙推开林赫励，想要逃离，又被林赫励抓住，逃离不开。

林赫励没想到能在医院见到韩之雯，看到韩之雯憔悴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没。”韩之雯有点不知所措的杵在原地。

“林医生，术前准备已经好了，可以开始了。”

远处传来护士的声音，似乎一堆人都在等着他开始手术，韩之雯赶忙说：“你去忙吧，他们都在等你。”

林赫励看了眼委婉提醒他的护士，微微颔首，眼神回到韩之雯身上。

“昨晚...你们...”林赫励欲言又止。

“你去忙吧，我有事，先回去了。”韩之雯说完便转身往外走，林赫励眼睁睁看着韩之雯离去的背影，犹豫片刻后，转身朝手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