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死后还能在人世间游荡，这让宋清濂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奇妙感觉。于是翌日清晨，叶婉尚在熟睡，他就飘去宫里上朝了，尽管别人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自己。

今日朝堂上乱糟糟的。

西北战场，出了大问题，安国公府老的少的男人们不少都生死未卜。

因着安国公府是大黎的信仰，所以此事并没有传到百姓耳中。包括宋清濂在内的不少大臣都没来由的相信，安国公一定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

下了朝，宋清濂照旧去了茶馆，茶馆里昔日的好友们正高谈阔论、吟诗作对。

“也不知她在做什么。”他突然想到。“先回去罢。”拂袖站起来，又飘回宋府。

阳春三月，芳草如丝，绵绵延延，铺向天边，清婉院很安静，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她在做什么？刺绣？看书？还是发呆想他？

不对，宋清濂摇头，叶婉好像不爱看书。女工还是会些的，他摸了摸腰间湿漉漉的香囊，成亲后，妻子总是会绣一些荷包香囊之类的送给他。

房间的门关着，他抬手准备叩一叩门扉，可就在手碰到门的下一刻，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哦，他已经死了。

宋清濂有些落寞的穿过了门，却没看到叶婉，不在刺绣，不在看书，更不在发呆——房间空荡荡的。

出门了。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转身。

正要离去时，一道软糯糯的声音叫住了她。

“清濂，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宋清愣住了，嘴比脑子快了一步。

他又返回，透过床帘，看着她像小奶猫一样嘟喃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夫人？’他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叶婉睁开双眸，却没什么反应。

唉……他垂了手，坐在床边，果然还是看不到。

不过，她居然从昨夜一觉睡到今日日上三竿还不起。

‘岂有此理，太没规矩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宋清濂又开始念叨起来。

5

叶婉本来还没睡醒，连轴转了几日，终于补了个好觉，睡得实在太舒服了，于是半梦半醒的时候，习惯性地去和宋清濂搭话。

直到她翻了个身，摸到旁边空荡荡的床榻，一阵寒意掠过她的面门，她猛地睁开眼，惊醒了。

她起身，腹中空空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光着脚下了床，烦躁地将长发揉成了乱糟糟的鸡窝，走到梳妆镜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叶婉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裂开嘴笑了笑，唇红齿白，明媚张扬。

先前她一直低敛眉目，如今这一笑，那一对清亮如水的星眸便神采飞扬，眉目精致绝艳。

同她在宋清濂面前时全然不同，过去她总是谨记女子应当注意仪态，笑不露齿，于是抚平了眼角眉梢的傲气和娇纵，显得柔和而端庄。

嫁做人妇，她不再是将军之女，而是大学士宋清濂的夫人。

叶婉本是家中庶女，从小就非常崇拜做女将军的姑姑，她跟着姑姑学骑马，学射箭，偷偷喝酒。

再后来，姑姑爱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成了皇子妃，安国公府鼎力相助，把他推上了太子位，当了皇帝。姑姑也理所当然的做了皇后。

只是姑姑嫁人后，就很少再舞刀弄枪了，照顾丈夫、怀孕生子，洗手作羹汤，她见到姑姑的次数也少了。

女子应当都是如此的，豊朝这几年对女子的约束也越来越多。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年前，母亲相中了宋清濂，彼时，他刚刚中举。

媒婆说他早年父母双亡，是乡里乡亲养大的，自己嫁过去之后，没有公婆为难。娘亲也觉得，宋清濂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再加上一个寒门书生还是比较好拿捏的，便敲定了这门亲事。

叶婉更是丝毫不介意，深宅大院暗潮汹涌，她自小在宅斗中长大，姨娘斗，兄弟斗，子女斗，她见了不少，没有家族背景反而自在些。

哪想，他二十多岁就高中了状元郎，官越升越高，还是个固执己见、不知变通的，不仅不帮叶家，之前还参了她爹爹一本，榆木脑袋，榆木脑袋！

没有叶家，他哪能做这么高的官！连皇帝姑父还要倚仗着叶家呢！

还有，成亲第一日，他就念叨什么“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

宋清濂就喜欢那种温温柔柔窈窕淑女，依附着他而生，乖巧懂事，又没有脾气的女子。在这一点上，叶婉拿捏得很好，三年时间，她放弃了骑马射箭练武，学习女工女红，成功让宋清濂以为自己是个文静的大家闺秀，甚至还让自己表现得喜欢他离不开他。

不过谁让宋清濂就喜欢那样的呢?

毕竟对于宋清濂而言，为国家为君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是他人生的全部，而妻子好像就是一个摆设。

她只要认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他愿意说，她就听，他不愿意说的，她也不会去问。

不过如今，宋清濂死于船只失事，尸骨无存。

一切，都过去了……

可惜，豊朝规定丈夫死后，妻子要为其守节，不可改嫁，不然叶婉一定要找个更好看的。

‘啊嚏！’坐在一边的宋清濂揉了揉鼻子，有人在骂他么？

嗯，还有……鬼也会打喷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