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婉才十九岁，就成了寡妇。

此刻她正手捧着夫君的灵位，走在仪仗队伍的前面。

一身素白软烟罗，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腰肢盈盈一握，像支柔弱的蒲柳，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倒下的错觉。

雪白的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的被风一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到了一方楠木棺上。

当朝文臣之首、太子赞善大夫——宋清濂，因公殉职。

白绸挽成的花结在棺椁四周飘飞，棺椁前头，白色的丧灯更显悲凉……

高高的梨木车一直走到了城外鹤云山上，终于停了下来。叶婉站在墓前，看着黄土一点一点盖上宋清濂的棺椁。

“宋夫人保重身体，请节哀。”

宋清濂生前的同僚上前低声宽慰。

叶婉颓丧着抬眼，眼眶红肿，脸色惨白，朝他露出一个凄风惨雨般无奈的笑。

“谢谢赵大人关心。”

赵大人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年轻妇人，竟有些不忍心。

夫妻恩爱不过三年就阴阳两隔，太残忍了。

宋大学士生前深受文治帝重用，死后文治帝甚至亲自前来吊唁。他的葬礼自然也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墓穴更不会差，鹤云山最好的一处墓穴，钦天监算过风水，是个好墓穴。宋清濂的衣冠冢，就在此处下葬。

虽说没找到宋清濂的遗体，可当时他所在的船只被洪水冲得四分五裂，他更是当场被水流拖走，官兵搜寻了整整五天也只找到一些残缺的尸体，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风声凄切，衰草荒芜。

叶婉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喉间哽咽，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伴着众人惋惜的感叹声，天空也淅淅沥沥地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浸湿了叶婉的鬓发和衣衫。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脸上湿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众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只留下几句宽慰的话和无数怜悯的目光。

丫鬟支了油纸伞，挡住她头顶的风雨，“夫人，回吧，身体要紧。”

叶婉低低应了一声，几日劳累，送别了夫君，回到冷清清的宋府。

下人已备好晚膳，可叶婉却神情恹恹，连最爱的松鼠鳜鱼都不感兴趣，随意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退下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祝嬷嬷心底叹了口气，老爷夫人相爱多年，如今老爷撒手人寰，以后夫人要怎么办呢？

2.

撤了晚膳，叶婉一个人回房准备休息，堂屋还挂着白绸花，明明是阳春三月，却阵阵阴冷。

刚刚推开房门，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寒气窜了上来，叶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缓步进了清婉院，关了房门，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这才送了口气。

她一边跨步走到床前，一边左脚蹬右脚，右脚蹬左脚，把一双素色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得随意脱了下来，然后一头扑进被窝里，发出一声喟叹。

“啊——舒服！”

她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音嘟嘟囔囔的，“小许……去天馐楼，我要吃松鼠鳜鱼、麻辣兔头、猪肚鸡汤……别去西边那家，松鼠鳜鱼就属天馐楼的厨子做的最好吃。”

小许叫许甲，是叶婉的陪嫁，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侍卫，武功不错，很适合跑腿，应下一声，便翻墙出去了。

天晓得，叶婉本来不想深夜犯罪的，她都准备睡觉了，可肚子却不争气的发出抗议。没办法，她为了维持一个死了夫君、郁郁寡欢的形象，已经饿了好几顿了，今晚用膳的时候，她恨不得把盘子都吃下去，还必须得装做没有食欲的样子。

诶……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摸索了一下，趿拉着鞋子，到了梳妆台前，拿了支木簪，顺手将及腰的墨发一卷，干净利落地束在头顶。

又用清水草草洗了把脸，毛巾一擦，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红唇皓齿，眉眼英飒。

铜盆里的水有些泛白，是叶婉脸上洗下的妆粉，先前毫无血色白惨惨的皮肤，此时正白里透着红，哪还有半点难过的样子……

长夜，凄风夹杂着水汽，铺天盖地而来，窗外黝黑一片，风吹树动，似有无数鬼影飘动。

宋清濂，哦不，应该是宋清濂的鬼魂，此刻正对着叶婉滔滔不绝、喋喋不休：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