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辛白筠被人强行关在猪笼里给沉塘了。

一只紧钉住的猪笼正弥漫着熏天的恶臭，被寒冷如冰窟的潭水裹挟住，因着巨石的重量不断沉入这深潭的最底端，震出令人绝望而又窒息的声响。

深潭的表层结了一层脆弱的薄冰，无法和深潭融为一体，宛若人身上经年不去的沉疴，烂腐入骨。

“阿筠，不要死！”

蓦地，冰面的裂痕发出清脆断裂的声音，似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透过苍冷穿入潭中。

“阿筠，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焦灼、沙哑、迫切，似还有要同生共死的果毅。

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可辛白筠已经认命了，她知道自己活不了的，最后一丝呼吸的自由，已经被彻底剥夺。

然而这声音，似在深潭中遥遥地呼唤她，如千钧的桎梏，要把她弥留之际的生命留在这世上。

那是一个什么人？

辛白筠已经问不出这句话的答案了，迷蒙凄冷的潭水已将她彻底吞噬了。

冰寒彻骨的体感之下，她的脑海中那个声音，还正由近及远地向她靠近。

灌到她的耳中，飘到她的心中。

究竟是什么人在呼喊她？

辛白筠浑身的知觉，也都被深潭的冰凉融化驱散。

她要死了。

那个声音，那一只手，也离她渐渐地远去了。

可她很想知道，那一双有力的、在深潭之中拉住她手臂的手，来自什么人。

这天下的人都盼望她死去，又偏偏是个怎样素未蒙面之人，求着她活下去？

……

“咻、咻！”

尖利的鞭声骤然划破雨雪中呼啸的风，把空气也硬生生地剪碎了。

鞭笞一下接一下地打在辛白筠的脊背上，令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辛白筠却因这尖锐清晰的疼痛而莞尔一笑——疼痛，是证明，还活着。

死了吗？

活下来了吗？

还是……死而复生地又活了一次？

她仰头看，宛城中如旧飘着微雪，霜草苍苍，蛩鸣阵阵，御史府还是一派熟悉的缟素挂丧之景。

她没记错，两天前的她，也是跪在这个院子里挨嫡母容氏的责打的，一样的天象，一样的苍冷。

不一样的是重生的她。

她重生在了她父母头七的这一天，虽然仅仅是两日以前，她无法阻止父母入宫惨死，但也足够了，因为她这一次，死不了了，还有性命去查父母的真正死因。

毕竟两天以前，她尚且不知她那嫡母容氏和嫡姐辛拂晓，可以一边拜佛、一边杀人。

更不知她之前山盟海誓的情郎安嘉佑，为了向容氏的母族靠拢，而甘愿背叛于她。

而在辛白筠意识刚刚清晰的此刻，她并不知道在宛城长楼暗处的一隅角落里，有一个唤作虞司默的男人正负手而立，以火枫叶作掩，用一杆千里镜窥望着正在挨打的她。

并且，虞司默这样窥望她，已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虞司默只是任凉风穿堂而过，只如旧眯缝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只字不语。

虞司默身侧近侍风驰因天凉而打了两个寒颤，向虞司默递了件鹤氅：

“主公，如今宛城不宜滞留，前有狼、后有虎，圣上对您的追杀兵力没有丝毫削减，何必为这辛府一介御史庶女耽搁了咱们的大计划。”

“我能不能逃脱追杀，反败为胜……”

虞司默眉尾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慢慢收了千里镜，目光仍旧是冲着辛白筠跪着的方向：

“全看她可愿意配合我了。”

近侍俨然对虞司默的判断和说辞顿生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主公，这辛二小姐也就能在这挨挨打了，都在这儿挨打好几天了……”

“她会从御史府脱险的。”

虞司默笃定地回应着近侍风驰，随后紧了紧身上的鹤氅，唇畔轻扬道：

“走吧。”

重生后的辛白筠，似乎真如虞司默所言，这一次的目的，全然是要离开这宛若牢笼般的御史府。

今日，对大宛天下百姓来讲，是先帝的头七之日。

但对她辛白筠而言，也是她亲生父母的头七之日。

辛府如今挂丧布设灵堂，是为先皇殡天的国丧缟素，也是为家主辛赋戴孝。

传言，先帝殡天当日，御史大夫辛赋因先皇之死而悲恸欲绝，在宫内暴毙身亡。

随其一并离世的，还有其妾室莲姨娘。

而这随先帝一同去了的两个人，正是她辛白筠的生身父母。

可这传言终究是太假了，她辛白筠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于是她向父亲之徒、曾与她私定终身的安嘉佑求助，托他凭借太常寺少卿负责祭祀仪式的权力，把她带进宫中查探当日的实情。

可她没想到，安嘉佑表面答应了她，实际上，却是为了帮助她嫡母容氏、嫡长姐辛拂晓除去她辛白筠。

想到这里，辛白筠眼底多了几许要离开辛府、查清父母死因的果毅坚定。

“我得活下去……”辛白筠心底不断重复着这一个念头。

从前，辛白筠之所以在院落里挨家法，都是因为她屡次要逃出府去不成，挨打时又非要把刚强的脊背挺直，不肯向嫡母服软认错，也不肯屈居在她那才貌皆不如她的长姐拂晓之下。

而投其所好，请君入瓮，才是上策。

辛白筠苍白双唇翕合，在这秋寒里，呵气成白：“女儿知错了，谢大夫人赏罚。”

“快停手！”身后代表大夫人责罚辛白筠的李嬷嬷道，“二小姐知错就好，奴婢回去向大夫人复命了。”

看着辛白筠身上的长裳已经四分五裂，裸露出白皙和血红交错的背，连带李嬷嬷都不免心生怜惜。

停了鞭笞以后，辛白筠羽睫微垂，满颊冷汗。

她偏还要故作虚弱地唇唇瓣处扯出“嘶嘶”的呼痛声音。

见势如此，她的心腹侍女青梧忙跑过来，给辛白筠披上个蔽寒的长褙子：

“二小姐……奴婢扶您进去。”

青梧的声音，在心疼之中透露着一丝对命运不公的怨怼。

真好，青梧也还活着，眼前真的是至死都对她辛白筠忠心不二的青梧……

青梧把辛白筠扶进了青鸾居，在屋内生了个暖炉，又给她熬了两碗姜茶暖着身子。

喝着温热的姜茶，身暖了，心便也暖了。青梧却因心疼她而泣涕连连。

她的思绪渐渐被拉回当下，抚摸着青梧满布泪痕的脸颊，话说给她，也说给自己：

“青梧，别担心我，这一次，我一定会带着你平平安安地活着走出这御史府。”

在两天以前，因她辛白筠所累的婢仆甚众，在这一次重生归来，她并不仅仅是要保护青梧一个人。

还有诸多因为帮了她而受大夫人容氏迫害的许多丫鬟，她都要逐一救回来。

她要把所有帮过她的人，悉数带回自己身边，收为己用。

而且这一次，她一定要让这心狠手辣的母女，还有那贪慕虚荣的安嘉佑，自食恶果。

可她，却不止一次梦见重生前在深潭里的那个声音，还有那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