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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行船
“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老贺目眦欲裂的问。
我抿着嘴,紧紧抱着怀里的冷藏箱,不肯说话。妹妹面色木然,她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决绝地跳入河水中。
河水在翻滚,黑影穿梭其中,有尖细的“吱吱”声传来,那不只是老鼠的叫声,还有刚才被它们拖下水那两个船员的白骨被啃噬的声音。
我叫唐一,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我们这个镇子又穷又破。有能耐的外出打工,像我一样没能耐的,只能留在家乡做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比如往返边境带些东西,其实就是走私,人肉走私。
既然干了这一行,我自己也明白早晚要犯案,所以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绝不运毒。这样就算将来被公安抓了,也罪不至死。因为我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妹妹需要照顾,爹妈死的早,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们小镇紧靠着湄公河,这条河上最好的船老大姓贺,传说这个人和几个国家的水警关系都很好,枯水期也敢夜间行船,找他走货安全方面没问题,就是要价高了些。
而且,老贺有个毛病,每逢初一就不出船,他说初一是朔日,没月亮,不吉利。
但是这次货主催的很急,必须要在初一这天趁黑运货。加急件,给价也高,我硬着头皮找到老贺。
这世上的规矩,总大不过钱去,我在老贺面前一叠一叠的摞钞票,到第十八叠的时候,他抖了抖眼皮,恨恨地捻灭了手上的烟,哑着嗓子问我,到底要运什么金贵东西?
我骗他说,是救我妹妹命的血清。
我妹妹身染重病,全镇的人都知道,老贺用肿的像鱼眼泡一样的双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他去寨子里找自己的船员,那些人和他都有亲属关系。我在老贺的竹楼前坐着,听他跟每个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意去的今晚收拾好,明早吉时开船。所有人都表示救人的事要做,我心里发笑,为了钱而已,搞那么义正言辞做什么?
背对我的老贺看不见我的面色,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人手,去买新鲜猪血、猪肉、羊杂碎,还有两笼活鸭子,十五只肥鸡。
天已经有些暗了,那些拎着东西回来的船员们个个都满手鲜血,沥沥拉拉滴在发黄的地板上,渗入竹片的缝隙中,晕成一片一片奇怪的图案。
说来也是奇怪,太阳落山了,世间万物都变成一片迷茫的灰,只有这鲜血还是红的,刺得人扎眼。
我只用一夜的船,不知道老贺买这么多东西干嘛,不过干这一行的最紧要就是不该问的不问,我也不伸手帮忙,坐在一边抽烟。
“请寨子里的女人多弄些糯米饭,都要加肉。”老贺双手撑着后腰,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扯着嘴角,问我晕不晕船?会不会水?
“不晕。水性好得很。”我摇着脑袋。
“那就好。”老贺转回头,冲着一个半大小子说了句话,我没听懂,想必是寨子里的土语。
当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渡过河去,这条湄公河从中间一分两半,一边是中国,一边就是缅甸,越过中线之后我跟老贺都松了一口气。
缅甸那边早就有货主派人接应,两个瘦小伙子抱着一个冷藏箱,躲在岸边的草丛里,突然站起来吓了我一跳。我跟他们去交接货物,老贺跟船员都远远避开,不想牵涉进来。
我很快就抱着箱子回来了,然后小心翼翼将箱子放进了船上的冰箱里。回到甲板上我准备跟老贺说可以开船了,这时候一阵夜风裹挟着湿热的空气,迎面吹来,我差点被那浓重的血腥气呛了一个跟头。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老贺叫人买的那些鸡鸭鱼肉和猪血都大喇喇摆在甲板上。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搬上船了一捆鱼叉,都是三叉头的,尖端磨得锃亮。
湄公河上不太平我是知道的,这也是我雇佣老贺的原因,但用鱼叉是不是太离谱了,真遇上水匪,鱼叉够干什么的?
老贺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指了指鱼叉,又指了指水面,满脸高深莫测。
按照严格的时辰来算,我们返航的时候才跨入初一,也就是老贺忌讳的这一天。
走水路的人迷信,开船前,老贺带着我和一众船员在船头烧香,我这人不信神佛,烧香不过是走个过场,但老贺和那些人面色虔诚,他们嘴里念念有词,看得我想笑。求什么都不如求自己,当初我拜遍漫天神佛都没用,救我妹,还得靠这些“血清”。
轮机船动静很大,尤其是在夜晚,我们这种走私的活计不敢开足马力,只能慢慢往前低速磨蹭,这样水花声和机船声都会比较小,所以船走的很慢。
我闲得无聊便扎进船舱中睡觉。那些“血清”来之不易,为了它们我很久没睡好觉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耳边总是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床下啃食,我起身看了几次都找不到源头,可是一躺下又听得极其真切。
那声音伴随着发动机和水浪声搅得我百爪挠心,好容易睡着又做了噩梦。
梦里,五岁大的妹妹穿着红裙坐在水边,我手上拿着刚编好的花环冲她跑过去,她笑呵呵的正叫着哥哥,转眼就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下。我扔掉花环扑过去,却发现水面平静无波,下一秒妹妹从水里钻出来,她冲我笑着笑着,脸上的皮肉都噼噼啪啪掉落下去,露出一颗白色的骷髅头。
骷髅冲我歪着脑袋,用妹妹的声音警告我,让我不要靠近水。
浑身是汗的醒来,睁开眼睛只觉着一片漆黑,我抓过手机看看,凌晨两点。
原来我并没有睡着太久,船估计还没开始过中线。
此时船上并不安静,我听见老贺在骂人,好像是有个船员弄破了东西。我打着哈欠走出去,打算劝劝老贺。
船行在河中,为避免引来边境巡逻船只开着几盏昏黄的小灯,根本不足以照清水面,所以全靠有经验的船员掌舵。
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我顺着老贺的声音往船头走,猛然间感觉船往右侧晃了一下,有什么绿色的光点一闪而过。我下意识扭头追踪,却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鱼吧。
湄公河里的鲶鱼又大又肥,有传说是吃死人吃的,我倒是不信,但我也从不吃鲶鱼。
带着疑惑我走到船头,老贺手提一盏白惨惨的充电灯,脚踩着木板箱,正唾沫横飞的骂人。
站在他对面的小伙子缩的像只鹌鹑,那是老贺的亲侄子,我听老贺叫他碗仔。
本来想过去劝人的我停下脚步,老贺手上的灯够白够亮,但比灯更白的是他脚下踩的那只木板箱,准确的说,是不断从箱子内往外涌的肥胖肉虫。
一股冲天的恶臭扑面而来。
“呕~”我趴在船舷上呕吐,老贺不骂人了,赶过来帮我拍后背。
“那是什么东西?”我指着木板箱问。
老贺皱了皱眉,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曾经见过的画面,也是一米多长的木板箱,白胖肉虫,老贺的箱子里装的该不会也是死人吧?
“是虫。”碗仔苦着一张脸。他告诉我,这些虫是老贺特意吩咐他弄来的,养在泥土里,就为了保持鲜活。碗仔办事不牢靠,上船的时候,一只木板箱摔在地上裂了口,他没敢说,偷偷用胶带缠住了裂口。他以为虫子不会怎么样,没想到虫子钻了出来,爬的半条船都是。现在船上除了我们三个其余人都在抓虫子。老贺下了死命令,虫子要活不要死,还不许落到水里。
只是普通虫子?我忍着恶心凑过去看。那些虫子各个都有手指粗细,跟蛆很像但的确不是同一种。
“别告诉我你带这些虫子是为了钓鱼。”
我问老贺,但老贺只摇头不说话。我看着蠕动的虫子又是一阵恶心,当即退后几步,表示自己绝不会帮着抓。
“现在不用你抓。”老贺咬着烟,兜屁股给了碗仔一脚,碗仔哭咧咧的跪在地上,用手抓虫。
“要真用的上它们,你不抓也不行。”
我才不管!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靠在船舷上慢慢喝,胳膊搭在船外,老贺过来扯了一把我的领子。
“别靠近水。”老贺厉声呵斥道,我皱起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往里走了两步。这时候我刚刚坐的地方响起一点声音,借着老贺的灯光我看到一个黑色的玩意直扎进水中。
碗仔陪着笑脸,说这一片水深不安全。我开始和碗仔吹自己的水性有多好,碗仔边听边笑,在听到我七岁就能闭气在水里摸鱼后,玩笑般的指了指河面。
“今晚看你的了。”
“啊?”
我以为他们夜里要捕鱼,当即来了兴趣,但还没等我细问碗仔如何操作,老贺就抬脚踹了一下碗仔,他再次缩成鹌鹑,老贺拧着眉大步走回驾驶室,我听见他又在骂人。
“我和你开玩笑的。”碗仔皱巴着脸,他告诉我,今晚是朔日,让我在船舱里老实睡觉,千万不要上甲板。
他们不是要捕鱼?我拉住碗仔追问。但碗仔脱开我的手,脚不沾地的跑进驾驶舱。隔着玻璃,我看见老贺点着碗仔鼻子骂,间或转头看看我。碗仔和驾驶室内的两个船员也时不时的撇我一眼,他们面色凝重,似乎在说很严肃的事。
过了一会儿,老贺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电话。他说今晚湄公河上有中国边防的临时巡检船,我们为了安全还不能过中线,掉头回去的话也有可能惊动缅甸边防,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往前航行,进入老挝境内晃悠一会儿,等对岸的消息。
我能说什么呢?在湄公河上,黑吃黑的事儿时有发生。这次走货我单枪匹马,船上都是老贺的亲信,不由得我怀疑老贺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我摸了摸后腰上的那把仿制枪,弹夹里有五颗子弹,那是保命用的,实在不行,我就先发制人。
老贺一直在驾驶室没出来,碗仔中间出来放水,见我不过呲牙一笑,什么都没说。至于其他船员我看着也都很正常。
我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夜光指针停在3的位置。
这时候老贺突然从驾驶室走出来,他命令船员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虽然没有月亮,但整个甲板被灯照的雪亮。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我刚想说话,就发现除了驾驶员,其余所有人都手持亮闪闪的鱼叉站在甲板上,神色紧张。
老贺挥挥手让我回去睡觉,我死活不肯。
我研究过这条航线。此刻,船在老挝境内,这段水道雨水季最宽的地方有十四千米,是老挝境内最宽的河道。而旱季,也就是现在,河水退落,这段水域内显露出数以百计的小岛。要是把沙洲都算上,数量超千,老挝人称这里为“四千美岛”。
我们的船现在才进入“四千美岛”范围,我借着船上的灯光已经看见了两处沙洲,上面碧盈盈的,不时有水鸟飞起落下,似乎在捕虫吃。
与大自然美好静谧的景象相反,老贺大喝一声,碗仔等几人抬出大桶猪血、生肉,羊杂和夹肉糯米饭,还有那些活鸡活鸭子。
那些原本叽叽喳喳的家禽们此刻居然一声不出,我凑过去看了一下,它们都闭着眼缩着翅膀,互相挤靠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老贺又一次叫让我回船舱,看着他手中闪亮的鱼叉,我象征性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舱门口观望。
船突然开始加速,猛然间,距离船最近的一个沙洲传来水鸟凄惨的叫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半只雪白的翅膀被什么东西由草丛拖入水里,水面荡出的涟漪染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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