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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阵之法
谢玄是大司马府西曹掾,负责吏事,清闲时,一般三五天应卯一次便可。今日,大司马府却专程派人来叫他去一趟。一进门,军士就把谢玄领到校武场,他远远瞧见桓公就站在观练台上。
场中二十名黑甲骑兵一字排开,连战马也身覆黑甲。骑兵手执一根长杆,似矛非矛,通体漆黑,其顶部是一段极长的尖刺。
鼓声震响,骑兵朝对面一排盾兵冲了过去。战马飞驰,盾兵飞快倒地一滚,露出背后一排弓兵。弓箭离弦,骑兵立马伏下,弓箭打在密致的盔甲上,竟未伤到分毫!战马瞬息而至,骑兵将长刺抵在步兵盾牌上,长杆几乎弯成对折的弧形,骑兵反手一挑,长刺反弹,盾兵霎时齐齐被挑飞!
金锣响起,两队人马收回阵型,校场上翻滚着烟尘。谢玄看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已走到观练台上。
“幼度,猜猜这是什么?”桓公大手一挥,身旁军士已把骑兵所持的长刺递来。年近花甲,须发染霜的他,跨步站得挺拔如松,说话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开口,旁人耳中便是一震。
谢玄接过细细打量,它足比人身长两倍,顶部尖刺由精铁制成,分有八棱。尽管很长,却不太重,所以骑兵在马背上挥、挡、刺、挑,使得很是轻松。他过去从未见过这种兵器,不禁摇头。
“这叫马槊,慕容垂麾下霄云骑所用之兵器。枋头退兵时,我军被慕容垂追上,五万人折了大半,你猜他的霄云骑,才折了多少人?”这是桓温一生中首偿败绩。北燕吴王慕容垂,当今世上另一位百战百胜的战神,桓温早就把他视为此生最大的敌人。当他终与慕容垂一战,却败得如此惨烈。如今桓温谈笑如常地说出来,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就不得而知了。
“晚辈不知。”
“八千霄云骑,折损一百多人。”
谢玄心中巨震,猛然抬首。
说话者是桓公身旁的郗超,是大司马府的参军。三十来岁的他俊逸清瘦,一双长眸形如狐狸,说话时总泛着冉冉笑意。见谢玄望来,郗超再次说道:“燕军汇合来援的秦军,包抄围攻我军,霄云骑是头阵。”
只见桓公长叹一口气,指着校场上的骑兵,“我让他们抢回二十来套霄云骑装备,苦练许久,才学会运用马槊。但他们只肖其形,怎赶得上霄云骑的战力,”桓温顿了顿,负手看向远方,语意怅然,“慕容垂的骑兵阵法变幻莫测,再配上如此利器,自然所向披靡。幼度啊,对于破阵,你有何见解?”
谢玄来回摩挲长杆,又拎在手中挥舞,马槊来回摇晃,显出巨大的弹性,“要破骑兵阵,需先破此器。既然盾挡不住,人拦不了……那一刀斩断又如何?”
“报!诸冶令到!”这时,有军士领着一名黝黑精瘦的中年人登上观练台。郗超招手,让那人上前。
诸冶令马有孝躬身奉上一柄刀具,“这是下官亲自督造的玄铁环首刀,选上等玄铁历经百炼,用龙渊之水淬刀,看看这刃,甭说一根木杆,一起斩断十根都不在话下!”
“试试。”桓温挥手。
军士接过玄铁环首刀,小跑奔下观练台,与一名手执马槊的骑兵对峙起来。一声令下,骑兵催动战马,细长槊尖直冲军士而来。十几回合下来,马槊杆身只多了一些划痕。骑兵举起槊杆大力一挥,军士手中的环首刀竟被震飞脱手,高高抛在空中。
一道身影从观练台上迅速跃出,抓住刀柄,翻身稳稳落地。谢玄身形挺立,挥刀指向骑兵,“再来。”
桓温抱起双臂,凝视着校场。
骑兵朝谢玄行了一礼,又催动战马舞槊袭来。谢玄挥刃相对,步伐飞快。骑兵这次再想刺中已困难得多。好几回合之后,槊杆上仍只多了几条划痕。谢玄又引骑兵攻来,这次他挥刀全力一劈,可槊杆只被劈开了一道小裂口!
诸冶监精心锻造的环首刀,在马槊面前竟如此不顶用!谢玄不禁睁大双瞳。
桓温沉下脸叫停比试。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击不中,便已失了机会。真正的霄云骑更不可能站定原地,由步兵轮流去砍。试刀结果,早已分明。
谢玄找骑兵要来马槊,仔细端详着,缓步走回观练台。
马有孝的脸色霎时铁青,忙跪伏在地,“下、下官也没想到……马槊竟这般异乎寻常地柔韧坚固……请桓公再宽限几日,容下官再想想法子!”
“不破马槊,如何破阵!”桓温已然大失所望,“当初你如何立下军令状的?再说一遍。”
马有孝全身颤抖如筛糠,声音都带了哭腔,“下官、下官说……若不能解桓公之忧……下官愿自戕谢罪……”
“老夫平生最厌恶夸夸其谈之人。”桓温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
郗超从谢玄手中拿过环首刀,扔在马有孝面前。
“是下官无知!以为、以为不过一木杆……是下官技艺不精……请桓公恕罪,再宽限几日!”马有孝拼命磕头求饶。
“这不是普通木杆。”谢玄蹲在马有孝面前,指着槊杆裂口缓缓说道:“这是极好的桑柘,桑柘木被分成细条后,又在松油中浸过许久,才如此柔韧。数十条拢在一起,用麻绳紧紧缠住,涂上生漆,干透后裹上葛布,再涂生漆,反复数层之后,这棍子便坚似金铁,又轻巧灵便,轻易砍不断。只是这样一来造价昂贵,慕容垂能把霄云骑都配备马槊,想来耗费不少。”
桓温脸色犹如乌云笼罩,睨向谢玄,“你如何认出来的?”
谢玄来回摩挲槊杆,“桑柘强韧坚固,最宜用来做弓。桑柘弓是弓之极品,刚巧我有两张,用得甚为顺手。小时候我还用桑柘做过弹弓,像这般柔韧的木材,我便认出是桑柘。”
桓温摇头,“你都比诸冶令懂得多。”
马有孝垂下头,格外羞愧。谢玄脸色淡然,答得认真,“桑柘难寻,又被严实包裹,诸冶令一时没有觉察。我与桑柘接触得多些,熟悉些罢了。”
马有孝向谢玄投去感激的目光,见桓温对谢玄说话和悦得多,他颤颤爬到谢玄脚下,“看在我妻弟一家跟随谢氏多年的份上……求谢掾救我……”
谢玄蹙眉,没记错的话,马有孝是孙无终的姊夫,家里还有一名不到四岁的幼子。他是诸冶监铸造兵器的一把好手,治了他的罪,一时半刻又去哪里找替代之人?桓公一向惜才,若有人求情,许会留他性命。
见谢玄还在沉思,马有孝以为求救无望,颓然瘫坐在地。他长叹一声,缓缓捧起地上的刀,颤颤划向脖颈!
突然一声震响,马有孝手中的环首刀被砍成两段,弹飞了出去!
众人一惊,是谢玄挥的剑。他收剑跪朝桓温,“马有孝错不至死,还请桓公网开一面,再容他将功补过。”他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全因他父亲与桓公的交情不错。父亲去世后,三叔出仕之初,便是桓公举荐的官职,如今谢玄自己也在大司马府任职,颇受拂照。
而此刻的马有孝,比起担忧自己性命,更震惊于环首刀的断裂!他扑上前捡起断刀,仔细查看起断面。
桓温有些不悦,却也没责怪谢玄,“如何将功补过?”
马有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身朝桓温深深叩拜,“下官当竭尽所能!呃……谢掾能否借剑一观?”双手接过谢玄递来的剑,马有孝来回翻看,这柄剑剑身密布流云细纹,映出银雪辉光,铸着“山河”二字和叶形标记。
“好剑,”马有孝反复感叹,随后站起身,往一旁军士手中的马槊砍去。手起剑落,槊杆竟脆生生被劈断了,槊尖重重跌落在地,众人眼中皆迸出讶异!
“叶坞果然名不虚传……自愧不如……自愧不如……”马有孝一边摇头,一边双手捧剑恭敬还给谢玄,“还请谢掾试剑,比之其他兵器如何。”
桓温不发一语,静静看着他们。
随后,军士们搬来校武场上的兵器。铁枪、腰刀、革盾……随着一件件兵器被谢玄挥剑斩断,所有人越发震惊。
马有孝甚至激动起来,“比起寻常兵器,此剑格外精纯坚固,绝非寻常锻铁!看纹理,也非耗时耗力才能制出的百炼钢!下官在诸冶监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种铁材!”
谢玄举起剑,凝视着剑锋银辉。
记得在琳琅满目的叶坞禁室,他一看到这柄剑,就再也移不开眼。选中它后,叶坞主取剑在手翻看许久,最终说了声“也好。”以剑相赠后,还反复叮嘱他定要好生爱护。叶坞主分明知晓此剑厉害,也依然守诺相赠,想到此处,谢玄倒有些佩服。
“若我军能装备此种铁材制出的刀枪箭戟,有这般利器……”郗超目光灼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话没有言明,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下半句是什么。
马槊算什么,整支军队的战力提升,都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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