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都错了，不该瞒你我的男儿身份，也不该让你因为我一起被山匪抓走，至于那般凶险的境地。”

说到这里，贺的眉头皱在一起，许久之后，少年胸口上下起伏，自口中慢慢吐出一句。

“千不该，万不该，我给你赔罪。”

语调晦涩僵硬，面色也沉得可以压得出墨色来。

是了，贺何等拧巴的一个人，自来就爱冷着面孔的一个少年郎，如果没有那一层身份，那么他就做他正经的陌上如玉公子，可偏偏得做一个娇柔媚软的女子，于他而言，是断断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可是大仇未报，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就该忍辱负重的挨过去，熬过去。所以他才耷拉着一张脸，对谁都是那样冷漠的模样，贺家的下人都说，贺家嫡出的小姐，是最没有一丝温情的人儿了。但他不曾在乎，他对外人竖起了一段高墙，外头的人攻不破，他自己也跳不出。

但是崔喜喜不一样。

这个女孩子，用她特有的活泼率真，狡黠灵动的少女姿态轻巧的就穿过了那道高墙。尤记得幼年，八岁的崔喜喜第一次从崔家贺家相连的那粉墙翻过来，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带笑，脆脆甜甜的喊一声，

“！”

而后滚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朝他走过来。

贺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形单影只自己一个人也很好，更不会拖累别人，可是当喜喜靠近他的时候，那颗心也开始动摇了。

但不论怎么说，贺能如此诚挚的道歉，该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了，无异于盛夏飞雪这样的罕见，叫那些下人们知道都是要惊得合不拢下巴的。

所以崔喜喜看到少年这样的姿态，噗嗤一笑，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小矮子，没别的了？”

贺不言。

“我气，你应该早些同我讲，而不是把我给晾着。”

女孩慢慢道出，少年遂抬头一看，眼底带着复杂难辨的光来。

许久后，久得屋角投进来一点光影，慢慢上浮，没了踪迹，终于剩得满室清香，那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碎碎的说起话来。

此年，过了生辰的贺十三，喜喜十二。

日子一天天流水的过，潭甘城里窝着的人和事都一如既往的平静，达官贵人们依旧是享受，小老百姓却是天子脚下讨生活，粗粗看来，出不得大乱子，起码呈给宫中看的帖子都是国泰民安，结党营私此类的事情总也是搬不到明面上来的。崔家也过得极好，崔天逸本就是极其有本事的人，官做得稳稳当当，从没有声讨的折子，只不过没得什么时间管教崔喜喜，但是琴棋书画这类管家小姐的硬规矩，真本事却还是时常记得检验。

天知道，崔喜喜一边装着安分的样子得多累。

还有呢，就是启元帝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私下到处求医问药，藏着掖着可逃不过走街串巷的百晓生的眼皮。

闲话少叙，先讲讲这一日，大年三十。

做官的经商的难得休息，聚在一处儿吃饭吃酒，和外头的飘飞白雪，怒号寒风隔离开来，果真是个好日子。

此时已经是年夜饭的时候，崔家父女却是刚刚从建韶赶回来，先在老家同老宅那边的亲戚过个小年，拜会走动，在受邀至贺家一起吃酒。

“可算是来了，我这儿从天亮，等到天黑了快。”

胖胖的贺家老爷裹得同个赭色的面团子一样，希翼的眼光终于看见远处等来的两个身影，还有后面一丛的家仆，眼睛眯成一条细窄的缝。

“哈，久等久等，事了之后马不停蹄的回来，却仍叫贺兄你好等，我的错。”

崔天逸拱手道歉，眼底也露出一抹被人关心的快慰来。

贺家宝身边站着的是比他还高上一些的贺，依旧是墨色的袍子袄裤，外头却罩着件青色的貂毛斗篷，少年视线轻飘飘落下，就对着那个女孩子一笑。

漫天的飞雪里，玲琅刚刚合上了油纸伞，伞下即将十五的女孩子，踩一量鹿皮中底靴，淡粉小袄，藕荷色棉裤，大罩衫外头还有件白狐毛皮斗篷，芙蓉粉面缩在那一簇儿的狐狸毛里，鼻头被冻得通红，就更加衬得那双眼睛水一样动人。

她甩甩靴面上落下的雪，而后嘴角一弯，酒窝醉人。

不过是小半月未见，崔喜喜便觉贺又长高不少，少年则觉女孩多了几分少女婉约模样。

“好了好了，外头冷，屋里生了炉火，粉角准备下锅，就等着你们呐!”

话说着，贺家宝已经把崔家父女拉着进去，留下贺家的管家先安排两人身后跟着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