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分沉闷的气氛中，李云勇草草扒拉了几口晚饭，就带着口琴，兀自一个人来到江边，吹起了口琴，随着悠扬的旋律，郁积在李云勇心中的烦闷渐渐得以纾解。

一阵悠扬凄婉的音乐声传进李云勇的耳朵。拿熟悉的音调，让李云勇心里不由得一动，那是伏在他背上妹妹最喜欢唱的儿歌：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爹爹。

爹爹出来洗菜，里头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里头坐个虾蟆……”

李云勇站起身，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一转弯，只见江边大石头上，坐着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兵，口中含着一片树叶，正吹奏熟悉的儿歌旋律。

李云勇认出了此人，正是自己妹妹的搭档－－“黄雀”“老范头”。他走过去，在老范头身边坐下，合着音调，轻轻地吹奏口琴：“虾蟆伸脚，变个喜鹊。喜鹊上树，变个斑鸠……”

一曲终了，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只有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李队长，”“老范头”首先打破沉默，“你就是‘百灵’－－金雪柔的哥哥吧？”

“我是。”李云勇反问道，“你就是，金雪柔的联络员？你怎么会吹奏这些儿歌？”

“是我！‘百灵’一个人时，就会望着窗外出神，口中时时哼唱这首儿歌，她对我说起过，这是小时候她妈妈哄她睡觉时唱的歌，他哥哥也最喜欢唱，她经常趴伏在他哥哥背上，一边唱着这些儿歌，一边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里奔跑。”“老范头”幽幽地说。

李云勇又陷入了对妹妹的深深思念之中。

“‘百灵’为了拿到日军机场的内部情报，吃了不少苦！”老范头低沉说道，“这帮鬼子飞行员，平日里还像个绅士，彬彬有礼，一到晚上，夜航飞行员吃了那个什么‘突击锭’，就个个像禽shòu。为了掩人耳目，维护日本海军的所谓形象，他们用汽车将姑娘们从古老背‘军官俱乐部’接进机场地下室的飞行员居所，疯狂发泄，百般凌辱。我听见过，女人凄厉的惨叫声整夜不断……一些烈性女子，甚至被活活折磨致死……‘百灵’为了拿到地下室的详细情报，一次次身赴魔窟……我有一次给他们送夜宵去，亲看到，雪柔被手脚被捆绑在床上，口被堵着，三四个鬼子，将红热的烟头往她身上烫……”

李云勇的心头似乎被烙铁烫了一样，浑身一哆嗦。

看到李云勇痛苦的样子，“老范头”连忙安慰道：“‘百灵’好样的！她用自己的屈辱和痛苦，换来了鬼子机场的全部布置图，值了！”

“那么有一个问题”，李云勇反问道，“老范头，既然鬼子机场的防卫如此森严，你怎么可能进出自由？”

“秘密就在这只葫芦里”，“老范头”神秘一笑，摘下身上的大葫芦，递给李云勇：“李队长，尝一口？”

李云勇接过葫芦，轻轻地抿了一口，顿时，一股又涩又麻的感觉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连忙往外吐：“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味道这么怪！”

“老范头”接过葫芦，拿过来狠狠灌了一口，咽了下去，目光中顿时有了一股愉悦的感觉：“这是用罂粟干果熬制的卤水，也是我做菜的秘籍。每样菜里放一点，鬼子吃了以后就再也忘不了。所以我才有机会跟随‘百灵’进入鬼子的基地。”

李云勇顿时警觉起来，他不能确定，自己和队员一日三餐中，是否被这个和“伙头王”一起的“老范头”，做了什么手脚。

“老范头”看出了李云勇的心思：“李队长，放心，我绝不会对自己的弟兄下黑手。更何况，你还是‘百灵’的亲哥哥。”

“那你为何还留着这个？”李云勇指了指“老饭头”手中得葫芦。

“本来是留给自己用的，镇痛！”“老饭头”一把拉开自己的衬衣，锁骨下，一道又宽又长的红色伤疤怵目惊心：“这是当年鬼子留下的，时时还会隐隐作痛，喝点鸦片水，可以缓解一点疼痛，也可以麻痹一下心灵。那是腊月二十八，全镇的人都在赶集，置办年货，鬼子来了……那是如果不是‘百灵’恰好路过，从死人堆里听到了我的呻yín，将我救出，并带回后方，我早就见阎王了。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这一生跟定她。”

“我妹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云勇像是在问“老饭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人！善良但不软弱，温柔但又坚毅。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老饭头”说这些的时候，眼镜中泪花闪动。

李云勇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地拍了拍“老饭头”。“是我妹妹，将你介绍进‘军统’的？”

妹妹是“军统”特务，这始终是李云勇心头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是！”“老饭头”迟疑了一下，因为那天李云勇对着全体教导队员，嘶吼出他父母惨死的秘密时，他当时也在场。“不过，‘军统’也不都是坏人，像‘百灵’，还有我本人，都可以说，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云勇笑了笑：“从‘复兴社’开始，我就和‘军统’打交道，平心而论，‘军统’成员倒个个身怀绝技，如果你们能一心抗日救国，倒也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

“那当然！”“老饭头”听李云勇这么一说，不禁有几分飘飘然起来，“不说别人，就拿我来说，没参加‘军统’前，在江湖上就号称‘空空圣手’、‘火眼金睛’，无论怎样的锁，我都能打开；无论怎样的人，我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完整画出他的模样，更不用说机场的那些房子了。”

李云勇顿时明白了：那些历经艰险、千辛万苦送过来的机场图纸，就是出自这个“老饭头”之手。

“‘老饭头’，既然你完成了任务，为何还要来这里？”李云勇问道。

“为’百灵‘报仇！”“老范头"收敛了笑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敢肯定，出卖’百灵‘的内奸，就在我们内部，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岛上。”

“怎么讲？”李云勇瞪起眼睛，赶紧问道。

“老饭头”迟疑了一下，看了李云勇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按照规矩，这些话我是不能和‘军统’以外的人说的，但李队长既然是‘百灵’的亲哥哥，我就不妨告诉你：‘百灵’有多重身份……”

“这我知道”。李云勇说道，“我妹妹临终前告诉过我，她是朝鲜复国运动领导人金九先生的养女，也是一名坚定的朝鲜复国运动战士。”

“老饭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乘着这个间隙，他眼珠快速转动，扫视周边确信没人注意后，重新坐下后，悄声说道：“其实，‘百灵’还有一重身份，她是日本陆军特高课‘菊’机关的成员。”

李云勇哂笑了一下，不屑地说道：“我听说过日本特高课有‘梅’机关和‘竹’机关，却从来没听说，还有个什么‘菊’机关！”

“李队长就少见多怪了，”“老饭头”神秘一笑，“‘梅’机关和‘竹’机关都是直属日军参谋本部的，而‘菊’机关属于日军陆军部，这个部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搜集日本海军的有关情报。”

李云勇内心“咯噔”一下，他并不知道，他妹妹居然还是一个日本特工！他警觉地问道：“‘老饭头’，这些都是绝密情报，你从哪里得知，又为何要告诉我？”

“老饭头”叹了口气：“按照’军统‘家规，执行任务的小组成员，一旦其中一人牺牲，另一人也就得殉职。所以小组成员之间，必须坦诚相见，是不能有什么保留的。’百灵‘告诉我这些秘密，就是让我放心。她有这么一张’护身符‘，能够安全完成任务，顺利脱身。”

“既然’百灵‘牺牲了，那’军统‘为何还放过你？”李云勇进一步逼问。

“因为我能查出暴露’百灵‘的内奸！”“老饭头”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前来抓捕‘百灵’的，不是日本海军，而是日本陆军宪兵，这就非常令人不解；而且，抓捕‘百灵’时，我看到为首的宪兵军曹手上拿着一张头像，目标极为明确。”

“怎么讲？”李云勇的目光也锐利起来，妹妹临死前的样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使他内心再起波澜，而且，“老饭头”提供的这些线索，这不仅仅涉及到为妹妹报仇，还涉及到后续行动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