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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白氅 四 魇蛊 二
白氅四魇蛊
临祭只想赶紧让凤玉笙逃出去,然而他失了法术,对赫连祁的踪迹一无所知。
他只能带她到附近最繁华的街市,买了狼毫宣纸,凭借一些印象要描出赫连祁的模样,四处询问一番,不论时间多久,只要她能逃出去。
他提笔,紫毫挥洒,画上人墨发瀑布般倾泻而下,紧接着是剑眉朗目……每一笔都不偏不倚,力透纸背,甚至连赫连祁眉头若隐若现的小痣都恰到好处点了出来。
少焉,赫连祁的容颜已经呼之欲出。凤玉笙不禁出言赞叹:“公子好笔法,你与他相见不过寥寥数面,竟画得这般逼真,在下好生佩服。”
临祭温柔似水望了她一眼,道:“你若喜欢,以后我也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断了。
以后我也可为你画像,多少幅都可以,然而怎么会有以后呢?
凤玉笙不晓得他有忆起何事,并不作多问,只微笑道:“那我们走吧。”
“好。”临祭转过身向店家付钱,四目相对的刹那,店家老伯忽的指着他道:“你是……”话到一半,也是断了。
老伯像是被烫了一般迅速缩回手,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惊愕恐慌狐疑,不可名状,勉强撑起笑意来,说的话结结巴巴:“二、二位慢走。”
临祭摸了摸,原是自己的面巾滑落了,露出了蛊虫,忙赔了不是。
不过由老伯怪异的神色里,他觉得老伯并非只是惊恐,莫名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他知晓来到魇蛊中的人,身份家世会融进其中,成为此间的人,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只怕没那样简单。
这里的街市,不似当朝情景,绮户朱门,端的华丽,女子更显丰腴艳丽,衣着俱是半露酥xiōng,香肩半掩,更像前朝盛世时。
二人拿着画像奔波了整整下午,依旧没得到音信。凤玉笙汗流浃背,脚底磨出了两个大水泡,临祭心疼得紧,当即打横抱起她。
凤玉笙未及防备,不由惊呼出声。
临祭安抚她道:“你放心,我蒙着面巾,别人即便要传什么流言蜚语,也没法传。”
凤玉笙毕竟疲累得很,低着头任由他抱着找了家客栈。
到了客栈内,天竟说变就变了,蓝盈盈的晴好无云天,骤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托腮在桌案歇息的凤玉笙被惊醒来,竟来了精神。
她跑到窗户边,支着镂花窗扇向下望,疲意消散,颇为兴奋。
临祭好奇地缓步踱过去,看下去只见黑漆漆一片,问到:“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嫣然笑着回过头:“我想起,这好像我在碧江府擒鱼怪的时候。”她抬眼四下看起来,接着说:“醉梅酒楼,和这儿极像,我就是在这个窗户看着碧江府,等到天黑了潜进去。可那鱼怪布了迷阵,我差点死在它手上。”
她顿住了,作回想状,临祭的眼眶红了,满眼期许地问她:“后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凤玉笙巧笑:“是殿下救了我,那一袭素衣,我记得极清楚,他救了我,而后我晕过去了。”
临祭一瞬黯淡下来:“可这世上穿白衣的人很多,你怎知那就是他?”
凤玉笙神情笃定:“一定是他,那个府里穿白衣又身手矫捷的,便只有他。”
“假若果真是他,那么他亲眼所见自己的后妃作怪兴妖,还用你费心力去除妖么?”
凤玉笙被他问住了,手指一圈圈纠缠起衣角,不知所答,良久后她胡乱猜测:“或许是那鱼怪又下了媚药迷惑殿下,殿下忘了。”
即便如此,那她与赫连祁相识之前,驹跋、獏、琴妖每次遇险都是赫连祁在救她么?临祭方要开口置疑,窥见她眼里竟莹莹然透出清泪来,又把话原封不动吞了回去。
忘就忘了吧,她心中一定最希望是赫连祁救了自己,而绝非眼前这个满脸毒虫,丑鄙得不敢见人的男子。
烛火如豆,相顾无言。
临祭干咳几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出去想办法赚点银子,再另住一间房。”
凤玉笙难为情:“不必了,钱本就是你付的,你在这儿好了。”
临祭挑挑眉,“那你呢?”
“我……”凤玉笙为难了,“我住在……”
临祭轻笑几声,即大步走向门口。
“啊!”却是扑倒在地,痛呼着咳出了几口血。
随之而来是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恶狠狠的责骂:“还想给老子跑?”
凤玉笙赶忙过去搀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临祭就着她的力勉强撑起身来,一边又宽慰她:“不妨事的。”
她转头向那名带头的官差,像训斥部下般喝道:“你们平日里便这样当差?没轻没重,嘴里还这么不干不净!”
那官差非但没恼火,反而神情一转,恭敬地揖让道:“夫人,您怎么在这儿,让小的们好找啊!”随即又满脸忧色:“夫人快过来,这人是朝廷要犯!快去护着夫人!”
一众官差得令,一拥而上要拉凤玉笙过去,凤玉笙则后撤一步,疑问:“夫人?你们老爷是谁啊?”
那官差笑嘻嘻道:“夫人说笑了,柳将军方从边塞回来,便被圣上任命来……”
话音未落,门外便踏起气势磅礴的脚步声,推门进来的白袍公子,绮带进束,玉笛横腰,不是旁人,正是赫连祁。
官差们皆伏地高呼:“将军!”
赫连祁道了句“平身”便绕过他们,径直携起错愕的凤玉笙,护她在身后。
“没吓到吧?”赫连祁轻声细语。
凤玉笙摇摇头,指着地上虚弱的临祭问:“他犯了什么罪名?”
赫连祁冷冷眯眸道:“他杀了不下百人,是朝廷通缉已久的要犯。”
凤玉笙觉得无稽,拿起桌上临祭画的丹青给他看,“还是他帮我找你呢,若是他想杀人,不是早把我杀了?”
赫连祁不以为意,根本没正眼瞧那副画,自顾自道:“那更是错不了了,今日报案的正是一位卖纸笔的老伯。来人呐,把他捕起来!”
临祭此刻终于明了,那位店家的神色为何那般奇怪,然而他只能木然地任凭官差押解着。
他的眼神一刻未曾离开凤玉笙,凤玉笙亦若即若离看着他,即要出门时,凤玉笙安抚道:“此事我会亲查,若你有冤情,我都会查清楚的。”
他心头一暖,回头望着她,有些不舍去挪动步子。
“快走啊!夫人是你能看的?”那官差头头狠力蹬了临祭一脚,好像不够解气,又甩手扔了他一巴掌。临祭护脸的面巾当即松落下来,脸皮下弓身蠕动的毒虫毕露。
那官差没怕,反而拍掌大笑起来:“你这副皮相,说你是癞蛤蟆都是抬举!”
他刻意说的声音很大,显见是要拍赫连祁的马屁,俗语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然而此话只对被恭维者可成立。
当是时,临祭双眼忽的通红,反手一挥,那人身首异处,人头如蒂落的西瓜,滚动几下爆出红瓤汁。临祭眼睛更红,红得似血,转眼之间四五个人头已经被他手刃滚落在地。
“啊!啊!”整间客栈的人都乱叫起来。
赫连祁一只手紧紧牵着凤玉笙,另一只手抽出腰间一管玉笛,单枪匹马冲向杀人如斩麻的临祭。
两身白色的大氅,飞扬迤逦间染上了殷红的血,临祭稍不留神,被玉笛抵住喉咙,一众人趁势而上押住了他。
临祭视线触及凤玉笙,血腥弥散,左右看自己染血的双掌,深锁眉头。
“果真是你……”赫连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手法如此利索,一掌断颈,天下无二啊!今日就了结了你,不让你再为害人间!”
“且慢!”凤玉笙上前,眼神毫无温度逼视临祭,“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如此轻易就死?你应当世世代代向他们赔罪!”
“呃……呃……”临祭欲图开口解释,却惊觉嗓子被封住了。
他知道自己是要彻底被这个梦魇摆布了,它要自己是杀人犯,那他便要屠杀无辜,它不让自己解释,那自己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临祭无语凝噎,绝望地叹了口气。
…………***…………
柳府夜晚,大雨瓢泼。
赫连祁同凤玉笙比肩坐在缦回如腰的回廊中,冷眼瞧着凄风苦雨里五花大绑跪地的临祭。
凤玉笙膝头摊着一本册子,她每念一个名字,躲在伞下的官差便按下临祭的头,让他重重磕在地上。
“梧州陈翠儿。”
“咚,咚,咚!”
“幽镇吴辰。”
“咚,咚,咚!”
……
她念的名字,皆是眼前人残忍杀害的。她从不轻易怨怼某人,但除却眼前这种杀人如草芥的恶魔。
临祭淋在暴雨中,头一个个磕下去。
高台上冷眼相看的女子,曾乖乖伏在自己怀中,曾调皮地调笑自己,也曾对自己说过“喜欢”,虽然朦朦胧胧,不知所指。
现在俱都没了,他曾想过她会离去,但现在,如果他就在此魂飞魄散了,她永生永世记住的,是这个憎恶的人。
眼泪早已决堤而出,但与暴雨交融流逝,难以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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