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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寐魇 五 华池月色
凤玉笙醒神,已是夜色如醉,她正褪了衣衫置身于冥宫那片温泉中。
只是四周景致大有改观,池中零零散散漾着数朵芙蕖,红蕖艳靡娇娆,白蕖浅素淡雅,较之寻常广爽许多,皆无根而生,随风轻拂,可见临祭用心修整过一番。
今日在那幽冥幻境里,沾染了不少污秽之气,来此沐浴梳洗,她觉着顿然放松,甚舒服。左右临祭办事她总是放心的,是以合了眼,惬意徜徉于温热之中。
“累坏了吧,嗯?”临祭迎着游过来,半实半虚搂她在臂弯。
“还好。”凤玉笙口上如此说,却伸了个懒腰,将后背实实贴到他胸膛上,“事情都办好了?”
临祭顺手摆弄着她的云发,应道:“嗯,他们不久便可去投胎了。我也顺道去外头看了看,白泽上仙来凡间体察,方才现出真身,要保四海三年风调雨顺,还将在凡间的父母亲及未婚妻子赐了仙籍,留在近旁。”
白泽上仙在人界的名声还是颇高的,凤玉笙儿时便听过他的传说,传说白泽原身为灵兽,毛色雪白,生着鹿角,周身点缀着湖蓝色祥云纹样,后修炼为上仙,很受重用,为四海平定不少灾祸。这一遭未能亲眼所见,却也曾同他搭过几句话,也不算遗憾。
她又忆起了獏兽尸体燃起后第一个幻境,如今依旧捉摸不透,于是开口问道:“你说,到底是谁帮它解的封印呢?为何那个梦境里都没有他的正脸,那人是个神仙吗?”
临祭摇头,“獏入不了神仙的梦,或许獏未雨绸缪,料到了自己设的这个梦境会被翻找出来,所以将此人脸面隐匿起来,让他不为人发觉,希望他以后再帮自己。又或者,只是天意,天意不让我们看见。”
凤玉笙仍旧一头雾水,临祭游到她身前,拿出一件鹅黄薄纱裙,笑道:“莫多想了,穿上这个吧。”
她拿过来看了看,思绪又飘飘忽忽回到了那场活春宫里,羞臊起来,娇嗔道:“谁、谁要穿这个!”
临祭顿时了悟,调笑道:“都做过那么多回了,你害羞什么?”
凤玉笙脸红得更厉害,“别人……又不是你,不一样的。”
临祭一听此话,料想她定是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胸间腾起一团无明业火,诘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她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临祭却执拗地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搂紧她追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讲究闺房之乐是不错,可他竟问出此等恬不知羞的事儿来,凤玉笙实在难以招架。
其实她未曾细看,只是看到他们那番欢好姿态,不由想起来临祭同自己在床上时,才觉羞涩难当。但她揶揄之心乍起,定了定神,故作回想态道:“旁人虽然好看,也只能看看罢了,夫君即使不好,但做妻的要懂得敝帚自珍。”
敝帚?这么多次,她竟把自己看作敝帚?生平初次觉得如此败挫,他狠狠掰开凤玉笙黏住自己的玉体,语调酸倒牙:“他阳寿没尽,以后还得留到京城做官,所以你不必只看看而已。”
凤玉笙见他又气了,咯咯笑起来,反问:“不必说我,你若没看那美人儿玉体雪肌,怎会想起送我这身衣裳?”
此事他的的冤枉,为了一饱眼福,他早为凤玉笙备下了多件衣裳,有纱裙、丝裙,短的以及更短的。因而绝非是看过美人才准备的,但面上仍是摆出耐人琢磨的模样,任凤玉笙揣度。
掌下又暗暗运力,将不远处一片硕大荷叶由泉底升上来,将二人托起。
凤玉笙一时没注意,险些跌下去,临祭一把扯过她来自己怀中,又随手打出一道浅红色纱帏,远看影影绰绰浮于盈盈一水间,恰似缃荷盛放。
凤玉笙抬眸,错愕道:“我们……要在这儿……”
临祭点头,墨瞳愈发幽深,几近要将她整个卷进去。
她暗想,他许是被自己那番玩笑话激将了,是以自发投怀送抱过去,学着那位冶艳美人的样子,跨坐到他身上,撩拨道:“夫君,妾身可以借你的身子一用吗?”
果真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漫意地轻拢慢捻,临祭那股威严的冲冲怒气便溃散殆尽。
薄纱的琼丝携了滴滴坠下的清波,拂过临祭肌理,他轻颤,伸手到凤玉笙背后,一遍遍描摹着她斐美柔润的曲线。
凤玉笙有些紧张,每轻动一下都拨起荷榻下玉滟潋潋,澹起几缕绿波。
临祭看着她妆髻慵慵,觉得比寻常时候还美上许多,只温柔地迎就着她。
鱼水和谐,琴瑟相调。一场柔情蜜意后,凤玉笙懒倦偎在临祭身侧,指间划在他的胸前,寸寸迁延,步步流连。
二人静赏着星月澄晖,寂谧之中,临祭期许地问:“这回你能陪我多久?”
凤玉笙往他怀里钻了钻,问道:“你想要我陪你几天?”
临祭并不作答复,眸子有些空旷,直直仰着星汉皎皎。
凤玉笙拉起他的手,细细摩挲才发觉他掌心厚重的老茧。凡人要花数十年练就一身武艺,尚且要忍不少苦楚,他已过了三千年,整日研习法术,必定更是不易。且这几遭过来,都未曾见他有真的知心人,会好好说话的,似乎只有那只兔子,似乎前几日还窜出笼子,跑了出去,如此一来更添难捱了。
心抽疼一下,她拨开他的墨发,娥眉微敛道:“日后若没要紧的案子,我便把公文拿到这儿来看,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从前这些情话,她只觉想想都会脸红,现下却恨不能搜索枯肠将世间情话说给他,换他些许宽慰。
“好,”临祭笑得宛如得了糖吃的孩童,可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只是,我rì日这样粘着你,你不会厌么?”
“我们有好多事可以做的,比如——”她想了想,从前每逢佳节,在街市都能看着蜜里调油的有情人,而自己不是忙着查案便是孤身饮酒,顶好的时候有几个下属或友人陪着,于是接着道:“比如逛一逛市集,人间有市集,想来这里也应有鬼市吧?”
鬼市是有的,临祭不驳,转而为难道:“鬼市与人市不大一样,只怕你不会喜欢。”
凤玉笙正色道:“新鲜些才更有意思啊,只在人市,有什么意思。”
然片刻后,待临祭携她到了鬼市,她有几分后悔方才的话了。
与人间一样,鬼市有灯,有买,有卖。但其间差距,莫不悬殊。
此处的灯,皆幽暗蒙尘,堪堪透出里头虚碧的鬼火。
买卖之物,虽也总总林林,委实称不得琳琅满目。一路走去,卖得最好的,有骷髅灯笼,白骨雕,而卖东西的商贩,或浑身疮痍,或病骨支离,教人看了心怵。买者,亦是面色煞白,骨瘦如柴。
临祭解下披风给她,搂着她肩头道:“这些卖东西的,他们生前没有亲人,或是罹患重病,历经多世人生疾苦,不想再到人界受苦,所以在阴间得设法谋生。我们成婚那日,本应万鬼齐贺,我害怕吓到你,才让他们匿去原形。”他说着,叹了口气,些许怅然,“虽然现在我长得与常人无异,但我毕竟是鬼,终有一日,我亦会变成这般……或许很多年,又或许就在明天……”
那一瞬很静,凤玉笙竟错觉感知到了他的心跳。他的心不会跳,却会疼,并且每疼一下都痛入骨髓。
她鼻头酸了酸,旋身扑过去,埋首到他的颈窝,道:“这儿的东西,我都很喜欢,这儿的鬼,我更喜欢。”
这儿的鬼,她也喜欢,那也包括自己么?临祭将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品读老半天,才吞吞吐吐问出来:“你喜欢……哪些鬼?”
凤玉笙整个脸埋进去,不作声响,临祭想起人间女子对此些话都讲究含蓄蕴藉的,怕是自己唐突了,有些慌神儿地拍着她。
过了片晌,她方抬起头,牵起他的手道:“你带我往前走走吧。”
临祭紧紧拉着她,禁不住时时偏头窥测她的神情,凤玉笙却阻断他道:“莫看我,看路,免得摔了。”
行到一处琴行,说是琴行,却也算不得琴行。虽牌匾上书着“琴行”二字,但除却四周摆着些枯涸的曼珠沙华,只在门口孤零零摆着一架琴。
凤玉笙顿了脚步,转头向临祭道:“我想买这个。”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虽素来不擅琴艺,但闲来弹奏一曲,也是一番情趣。况复此琴朴实无华,不像旁的有过多雕饰浮华,委实别致得很。
临祭却把她护到身后,凌厉看向卖琴的红衣女子,诘问:“你是何时来的?可有籍贯记载?”
冥宫中向来不着红衣,只因红衣既吸血气又挑怨气,在人间主大吉,在阴界则是凶煞。是以大婚当日,他预备了婚房已是大忌,更不可穿婚服。这个女子赫然红衣在此,实在不可不防。且曼珠沙华承载记忆,她屋中曼珠沙华已然枯萎发黑,想必是怨尤深重,更是诡秘。
“没有。”女子唇角撇了撇,带动左半边脸上整片血疤翕张瑟瑟,仿佛要将整张脸连带着撕剥下来。
“那便赶紧走吧,休让孤在此地再见你。”言罢便将凤玉笙推在身前,接着往前去。
凤玉笙见他愠怒,眉宇间又透出凝重,不明原委,只逗他道:“你不会是没带钱吧?”
临祭停下,吻了她的发,笑道:“坏丫头。”旋即又肃然:“这开明国,据闻原是神仙住的地方。只是几千年前那场三界大乱,这里受毁最重,所以许多冤魂聚于此处。这些年虽说我大加整顿,仍免不了一些危险,你要多加小心,嗯?”
凤玉笙未曾多问,只点头如捣蒜,接着道:“我想给你做饭吃。”自小没有父母照料,仆从太多她又觉聒噪,是以许多年来,她深得烹调之道。
她不提,他几近要忘了吃饭这回子事。他不食不会饿,食了也不觉饱。虽不乏有为了口舌之享品味者,他却无此喜好,所以多年来未曾吃过几顿饭。
然而她要亲手为自己烹调,却是不同寻常的。他忙问:“好,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准备。”
“不,我早备好了。”
她带酒来的那日,便带了不少食材过来,不料那天出了些意外,未及烹煮,好在冥宫放置东西不易腐坏,现下这些东西还好好的。
那天临祭见了她带这些来,不知做什么用的,今日见她拿着在锅里翻来覆去,弄得乌烟瘴气,想去帮她,频频被拦了回来。
半个时辰,她端了满碗满碟热气腾腾的饭菜来。
“喝碗汤,莲子、桂圆都是补阳气的。你总在这里待着,该多滋补些阳气。”临祭点头,把一整碗汤半滴不剩饮下。
凤玉笙见状,笑得明朗,又夹起几块肉来,“吃点肉,我做肉是最好吃的。”临祭又点点头,把整碗的米饭,以及满桌的菜都尽数吃个精光,还特特将盘底擦拭个干净。
凤玉笙有一瞬愕然,不料他身量颀长,竟这般能吃,连嗝都未打一个,于是问他道:“饱了吗?”
临祭摇摇头,凤玉笙惊但更喜,想是自己做的菜十分合他胃口,忙起身道:“那我再为你做些。”
却给临祭顺势搂回来跌坐到他腿上,“等你教会我,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凤玉笙侧身进他怀中,闭上眼,静静感受他落在自己额前一枚枚轻吻。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此时此刻,没有思念之烦忧,只余怀中人的轻柔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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